陈志武:我们可从三个方面看待一个国家的比较优势:制度资本、人力资本、自然资源资本(包括矿业、农业与林业)。中国有很多劳动力,有有限的自然资源资本,但缺乏有利于市场自由交易,有利于金融创新的制度资本,这包括对产权的保护不够、合同无法执行、司法不独立与低效、新闻媒体不独立等。在今天的世界,自然资源资本不值钱,矿业、农业与林业的东西都不值钱。在只有很多劳动力,却没有很好的制度资本支持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发展的定位必然只能是在实物的生产和制造业上。
我研究了世界九十多个国家的数据后发现,自然资源比如黄金、银、石油和天然气储藏量越多的国家,反而是目前人均国民收入比较低的国家。自然资源和土地的多少已不再是决定一个国家、一个地方人均收入的最重要因素。我的研究是想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土地,也不是自然资源决定一个国家的贫富,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正决定一个国家的贫富呢?答案是:制度资本才是最重要的。
中国经济经过这些年的改革开放,尤其是通过制造业为主要出口导向的出口模式,到今天,这种发展模式给中国社会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知道制造业消耗的能量和资源都很多,而且对环境产生很大的污染,若是按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中国的社会和环境根本承受不了。另外从就业角度来说,靠制造业来增加就业机会会越来越困难,实际上过去几年中国靠制造业增加的就业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因此中国必须转变过去的增长模式,从重化工业为主导的发展模式,转变为以服务业和第三产业为主线的发展模式。
比如,金融证券行业的发展能改进整个国家的资金与资源配置效率,能发动更高层面的经济价值增长,能够使中国从以制造业为主的工业经济升华到一个以金融经济为核心的工业社会。但是,除非能进行促进市场交易的制度、机制变革,比如进一步开放新闻自由,否则那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2002年以来,我一直在研究,一个国家是否可以有不自由的新闻媒体而同时能发展它的资本市场和更广义的第三产业?得出的结论是否定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在缺乏新闻自由的情况下,发展出一个像样的金融经济。
道理很简单。我们在经济学上经常说,一个市场交易环境下信息不对称的程度必须尽量低,否则交易会进行得极困难。如果不允许媒体报道,或者媒体在败诉的威胁之下不敢去对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做追踪报道,金融市场的交易环境和商品市场的交易环境所面对的信息环境会非常浑浊。对于金融和证券市场来讲,交易的双方,尤其是买方越来越不敢相信市场中所有的信息。长此以往,最后,不仅是证券市场,其他的市场也不太容易发展下去。
所以,虽然大家都希望中国经济朝着高科技、知识经济方面发展,但是我个人觉得,相当一段时期之内,我们的知识产权、智力经济发展的潜力会比较少。就是因为制度资本的问题。
问:您如何看待中国股市的现状,美国是不是也经过了这样混乱的时期?
陈志武:中国股市的发展跟美国股市的发展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因为中国股市当初是为了帮助解决国有企业的问题,想通过发行股票向社会募集资金,帮助国有企业解决财务问题,这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利益冲突。而在18世纪末刚刚开始的美国股市里,公司上市是出于一种企业自己要融资的需求,上市公司本身是私营企业,没有国有企业,所以市场参与者之间发生的交易,更多的是自愿交易,没有政府出面做任何的保证。政府也不会去通过发表言论鼓励人们参与买股票。总之,美国政府跟股市的发展两者之间是非常独立的,跟中国的情况很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