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武泰元年四月十一日,高冠长袖的长乐王元子攸跳下小船,褒衣博带已经松散,在风中更显风神秀慧。他是彭城王元勰的第三子,年少时陪伴肃宗皇帝元恪在禁内读书,曾为城门校尉兼给事黄门侍郎,长期值守禁中。他在府邸接见尔朱世隆和奚毅,答应登基称帝,连夜逃出王府,缒城而下,逃出胡太后控制的洛阳,渡过黄河。他的幼弟元子正跳到水里,溅起一片浪花,兄弟三人结束惊心动魄的逃亡旅程,笑着抱成一团。
元子攸手指元子正:“小霸,你衣服斜了,三梁进贤冠散了一梁,等于自降一级。”
元子正哼一声:“还要降?你们都是王,就封我为公,而且叫霸城公,好像霸着别人的城池,多难听。”
彭城王元劭走在中间,双手架在两个弟弟左右肩膀:“子攸登基称帝,你还能不封王?”
元子正乐呵呵蹦跳起来:“好,我要改个名字。”
大哥元劭使劲搂着两个弟弟:“我也要改,子攸当皇帝,我要当无上王。”
元子正哈哈大笑:“你厉害,无上王也敢叫?比皇帝还牛,我呢?就叫始平王。”
三人走出沙石岸边坐在草地上,载着战马的第二艘小船从黄河过来,靠近岸边。突然,远处山间传来低沉闷响,震得水洼泛起涟漪,大队骑兵奔驰而来。元子攸的视线被山坡和树林遮挡,马蹄声越来越响,震天动地,山包树林中飞鸟惊醒,挥动翅膀向空中窜去。一队骑兵从山包突然绕出,铁蹄击打草地,金属铠甲互相撞击,如同天空闷雷中夹杂的闪电。
元子正要上马躲避,大声向船夫喊:“快,牵马上岸。”
元子攸认出领头之人:“不用担心,奚毅来接我们了。”
奚毅在数十步外收拢缰绳,停住战马,右手向空中一挥,骑兵骤然停止,雷声闪电突然消失,仿佛雨过天晴,天地间只存一片寂静。奚毅跳下战马,前行几步跪倒,身后骑兵哗啦掀动铁衣,浪潮般整齐伏于地面,喊声冲破霄汉:“拜见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崩地裂的呼喊让元子攸心中一跳,他望着黑压压的士卒,深吸口气,胸膛中的血液向四周散去,酥麻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他兴奋地紧走几步扶起奚毅:“请起,尔朱大将军在哪里?”
奚毅俯身回答:“大将军在前方筑起高台,恭候陛下,请上车。”
四匹神骏全身雪白,黑首战马驾驭戎车,从骑兵中绕行而出,金鼓、幢翳和弩驾于戎车轼上,车尾竖立朱红旗帜,十二道彩色飘带在空中飘扬。元子攸踏上戎车,奚毅伸手拦下元劭和元子正,手指旁边两马驾驭的追锋车:“戎车是天子驾车,请两位王爷搭乘追锋车。”
元子正极不高兴,故意找茬:“这追锋车是军中将领所乘,岂是王爷驾车?”
奚毅谦恭躬身:“并州刺史元天穆筹备登基大典,连夜打制天子车驾,时间仓促,来不及为两位王爷准备,车骑大将军尔朱荣和元天穆便将所用的追锋车献给王爷。”
元劭拉住元子正劝解:“子攸既为皇帝,我们要按照君臣之礼相待,不能共乘一车,不要胡闹。”
奚毅登上戎车,与驭者并立于前侧踏板,击响金鼓,收拢缰绳,四匹战马昂头挺胸率先行进。骑兵四人一排,分成两队,将戎车和两辆追锋车夹在中间,在鼓声中缓慢前行。队伍绕出山谷,远处高地上伫立一座通天高台,四面围拢士卒。戎车抵达高台,元子攸在奚毅搀扶下踏上地面。
尔朱荣神色冷峻,元天穆表情肃穆,一起跪倒在地,大声参拜:“臣,车骑将军尔朱荣,臣,并州刺史元天穆,拜见皇帝陛下。”
元子攸扶起尔朱荣和元天穆,就要登上高台,元天穆跪地轻声提醒:“请陛下更衣。”
元子攸面露笑容,进入台下大帐,片刻间焕然一新。他头顶宽七寸、长二尺二寸的前圆后方的黑色通天冠,前垂十二旒以朱组为缨的白玉珠,腰间佩戴珠黄大旒的白玉佩,身披黄赤缥绀四色绶带。衣画裳绣,点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和黻的图像,腰间系四寸宽的朱红里的素色腰带。他逐级登上高台,大地一望无际,遍布山脉和树林,只有黄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江山如此娇美,天下却叛乱四起,看着跪倒眼前的士卒,元子攸升起满腹壮气。忽然间,数万士卒翻江倒海跪倒,山呼万岁,钟鼓响起,景龙飞歌声响彻四野:
景龙飞,御天威。
聪鉴玄察,动与申明协机。
从之者显,逆之者灭夷。
文教敷,武功巍。
普被四海,万邦望风,莫不来绥。
圣德潜断,先天弗远。
弗违祥,享世永长。
猛以致宽,道化光。
赫明明,祚隆无疆。
帝绩惟期,有命既集,崇此洪基。
北魏武泰元年,孝明帝元诩满十九岁,得知生母胡太后丑行,以手握重兵的肆州刺史尔朱荣为靠山,笼络亲信大臣,迫使胡太后交出大权。消息泄露,胡太后毒死亲子,册立元诩潘妃所诞女儿为皇帝,大赦天下庆祝,直到此事无法隐瞒,再立清河王元怿之子元钊为帝。三月二十八日,将元诩安葬于定陵,庙号肃宗。尔朱荣闻讯大怒,宣布追查皇帝死因,首先发难。当年四月十一日,尔朱荣奉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在河阳登基,即敬宗孝庄皇帝,成为北魏王朝的第十一任君主。册封元子攸兄长元劭为无上王,弟弟元子正为始平王。元子攸以尔朱荣为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朝廷王公大臣纷纷逃离洛阳,投奔新帝,胡太后的势力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