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们民族的大智慧在哪里?
中国最智慧也最难最神秘的学问恐怕就是关于《易经》的学问了,截止到现在,敢说自己全部弄懂了这部书的人,虽然有,但的确不多。《易经》几乎可以说就是中华文化的源头,在任何文化的支流里,都能看到《易经》的影子,尤其是哲学、医学、军事与民俗等方面,《易经》的影响更是深远、不容小觑。
从古到今对《易经》的解读从来没有停止过,哲学家从中解读出了辩证与变化,军事家从中解读出了虚实与用诈,更为奇特的是,外国人莱布尼茨竟从中解读出了数字的二进制原理。《易经》奥妙玄秘,其阴阳一体、互生互变的卦理确实给了后世无穷的启示和想象,老子的《道德经》就明显受其影响和启发。
《道德经》中所强调的“上善若水”、“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对我们民族性格的形成,其作用是巨大的。汉民族强大的同化功能,汉民族屡遇凶险困厄,却总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受益《道德经》给予我们的智慧。《道德经》将祸福相依、矛盾互变的至理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以说将宇宙与人生的大规律揭示了出来,将此二书,特别是后者称作中华民族的大智慧,毫不为过。
在《道德经》里,老子非常反感以聪明为手段治理国家,他认为“聪明”是国家民族的祸根,他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这儿所谓的“智”,明显是指权术一类的东西,因为这类东西在传统上一直被当做“智慧”和“聪明”。
但是道家只在汉初略试锋芒,促成了汉初的“文景之治”后,就被汉武帝罢黜了,在唐代一度复出后,从此就彻底退出了官方的意识形态,只在民间发生影响。于是用“智”治国,耍手段、耍聪明,想方设法地欺诈糊弄百姓,就成为官场的通病了,而老子的“民之难治,以其智多”也终于愈演愈烈,因为老百姓的聪明思维已被充分调动起来了。
墨家的学说主张兼爱无差等、尚同尚贤,认为天下人都是平等的,君臣、父子、兄弟都应该在平等的基础上相互友爱,更让人惊骇的是,在那个时候墨子就提出了天子应该由选举产生的观点:“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 (《墨子·尚同上》)与此同时,墨子认为官吏也应该选举产生。用今天的眼光看,墨家学说中包含的大智慧是无可置疑的,但墨家学说不符合统治者的胃口,因此,它在春秋战国鼎盛一时之后,随着秦朝的一统,很快就淹没在法家的实用权术之中了。
儒家学说注重实用,这一点对汉民族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孔夫子的一句“学以致用”,让各种各样的大智慧,包括儒家自己的学说,都沦为世俗实用赚钱的工具。奥妙玄秘的《易经》被用来看风水、算卦,甚至用它来给人起名字,能赚钱就行;博大渊深的《道德经》,被演化成了道教,那些老道士口中念着“道可道,非常道”,手拿一柄木剑,给人捉妖杀鬼;即便是儒家传人,比如汉代的董仲舒,也发展出了一套天人感应的理论,用来祈雨、预言灾祸。
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对中华民族也是一个大损失,讲究实用的儒学,不管有多少真知灼见,但只是“讲究实用”这一点,就使其失去了成为大智慧的资格。大智慧只是陶冶民族性格、锤炼民族筋骨的,它并不能有具体的用途。就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不管包含了多少智慧,但它不是具体技术,无法应用到制造某种高科技产品上一样。
大智慧看起来是些大而无当的空话,空头大理论,不实在,但这正是大智慧之所以为大智慧的原因。老子说得好:“卅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大而空,这正是大智慧的用处。虽然它不能被当做具体技术实际应用,但它能开阔民族的视野,让民族的心室空灵,眼光看得极大,看得极远,从此胸襟开阔,目标远大。而一味地强调实用,将人的注意力限于固定的一点,就事论事,拿这种实用学说当大智慧,自然而然地就限制了民族的心胸和眼光。
儒学被奉上意识形态的正统地位后,中国的哲学就步履维艰了,来来去去地在人伦、人心与天道这些圈子里打转转,并登峰造极地弄出一个宋明理学来。理学,这个哲学上的怪胎,挖地三尺地想将人心束缚住。孔子虽然讲究实用,还用眼光看看外界,看看社会,可到了宋明之际,理学家的眼光已经不朝外看了,只是反观内心。于是民族的远望的眼光全被遮蔽,哲学意义上的思维当然就难以进步了,只能在故纸堆里徘徊,在限制人欲上打主意,变得鼠目寸光,只看脚下的尺寸之地。
儒家实用学说的恶果并不止这些,它自己本身其实已被后世全部肢解、实用了,后世奉它为经典的王朝,几乎都将它全部进行了实用化的分割炮制,需要用它的某一句话,就将这句话搬出来,需要用它的某一种观点,就将这一种观点拿出来。它的核心,它的整体精神,早在实用中被抛弃了,断章取义,为我所用,这是实用派最擅长的技艺,“文革”中用毛主席语录打语录仗,也是这种实用的典型例证。
孔子学说中最经典的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历朝历代的敬奉儒家的王朝,哪一朝哪一代按照这一句话行事过?这一句话对自己不利,那就将之忽略,对自己有利的,就大用特用,其实想一想,如果人人都遵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那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
我们有大智慧,但大智慧都被实用了。《易经》、《道德经》不说了,连讲究实用的始作俑者儒学,也被后世当做了做官的敲门砖,当做了各种实用者进行实用的招牌,这的确非常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