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提到的“名士”,还需要作简略说明。这是指门阀世族,在东汉后期,门阀世族具有无比巨大的政治影响力。他们世居高位,把据着权力系统的要害,包括尚书台——此时的尚书台,已不好说是副权力系统,而是演变成正式的权力系统了——而且,他们的门生、故吏遍于天下,隐权力资源非常深厚。东汉皇帝之所以倚重宦官,目的也是想打击这些树大招风的门阀世族。
宋代无“偏房”得势
东汉皇室与权臣的明争暗斗,以后者取得最后胜利而告终:东汉天下被门阀世族瓜分、颠覆,中国从此进入近四百年之久的战乱周期,直至李渊建立大唐政权,才迎来一个较长时段的承平之世。
大唐帝国的“正室”是以“三省”为首的官僚系统:中书省主颁发政令;门下省则主复核,如不同意政令,有权“封驳”;尚书省则执行命令。中书、门下、尚书在汉代时都属于内朝秘书性质的“偏房”,现在都扶为“正室”了。那么哪些权力集团构成了唐朝的“偏房”呢?
郭嵩焘说,“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在男权社会,后妃当然是政治上的“偏房”,后妃临朝,这是“牝鸡司晨”,于名分不合。李唐政治在安史之乱前,曾不止一次出现后妃预政,武则天还干脆做了女皇帝,不过这只是皇权旁落的表现,正式的官僚系统大体上还是如常运转(当然,后妃难免有更器重“偏房”系统的倾向)。至于“与藩镇共天下”,则发生在安史之乱后,但藩镇本身并不是“偏房”,而是唐代正式权力系统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尾大不掉而已。
但是,我们不能说唐代没有出现“正室—偏房”的畸形权力结构。唐代的君主为限制正式官僚系统之权,也另立了“偏房”参预朝政——这个“偏房”就是宦官集团。宦官在李世民时代只是“门阁守御,廷内扫除,廪食而已”,但安史之乱后,君主因猜疑武将而宠信宦官,宦官不仅掌握内廷机要,而且侵入外朝系统,担任政府要职。皇帝的本意是要扶植一个副权力系统来牵制正式权力系统,防止权柄下移,但是这个副权力系统就如一道不可逆转的程序,一经启动即无法制止。晚唐的宦官,权势越来越大,不仅架空正式权力系统,连皇帝的生杀废立都操在其手中。因此,郭嵩焘的名句还需要补正:“唐与宦官共天下。”
相对而言,宋代的中央权力结构是历代最合理的,国家权力的运转也是最制度化的,没有出现“偏房”得势而“正室”失权的局面。许多学者都认为,与汉唐相比,宋代相权被削弱了,理由是宰相的权力被多个机构分割。这个看法其实不是很准确,就宰相个人而言,权力可能不如前朝集中,但宰相所率领的正式权力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其权力远比前朝稳固,基本上不曾受到帝王与“偏房”的浸润。
宋代是历史上少见的没有形成副权力系统的朝代,女宠、宦官、外戚、皇室秘书、幸臣等隐权力集团大体上都受到遏制。尽管当时也有太后垂帘听政,但那只是特殊情况下摄行皇权,并没有出现一个钳制外朝的内朝。对外戚则“养之以丰禄高爵,而不使之招权擅事”,对宦官也是规定“不典兵、不预政”。
即使是贵为天下主权者的君主,对于政事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时人评价宋代皇帝“守法度,事无大小,悉付外廷议”,“每事付之外庭,采于公论,左右便嬖,绝不预政”。虽有溢美成分,但也并非虚饰之言。我们可以举一个例证,南宋时,内廷国手赵鄂有一次向宋孝宗跑官要官,但官职非皇室私器,随便予人是有违政制的,因此赵鄂的意思是要孝宗法外开恩。宋孝宗答复:“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让他去央求宰相,可是宰相“坚执不从”,并且表示:“纵降旨来,定当缴了。”孝宗唯有一声浩叹:“书生难与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