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故乡的池塘边端详着我的茅屋。十多年来,我曾好多次梦见,那座无人照管的茅屋早已坍塌。可是,当我回到故乡,发现它依然伫立在那里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土墙还是当年的土墙,屋顶可能已经被翻盖多次。我不由在心里想,这么多年来,是谁在呵护着它呢?
十多年不见,老山叔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他在我家堂屋门口“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并没有注意到小路上的几位不速之客。我叫了一声:“老山叔!”
“哎呀,是静之回来了!”老山叔的惊喜来自意外。
当我郑重其事地向老山叔问过好,并将郑越向他作了介绍后,他却突然冒出一句:“静之,我天天都看见你呢。”
“老山叔,不会吧?”
“那是在电视里。可是,一晚上你就只出来那么一两次,我就把大伙儿都叫来,看看,看看,静之当大官了!”
不一会儿,村里的乡亲们闻讯赶来。十多年不见,那一张张笑脸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
“哎,静之,你可能记不得了,这是奇山爷爷,这是冬瓜叔叔,这是鼓眼满满,这是谭妈,这是荷花婶,这是你菊龄嫂嫂——哦,忘了她才嫁过来几年,你不认识的。”在这个竹篱围成的院子里,老山叔一边介绍,乡亲们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一边同他们打着招呼,一边散烟给他们,却没有像一位市委书记那样同他们一一握手。我怕那样会“吓”着他们,握手是场面上的礼仪,在这里不需要。
大家七嘴八舌,说静之跟在电视里看上去没什么两样,同离开荷花塘时没什么变化。老山叔说:“变什么变?荷花塘的子孙,走到哪里都是荷花塘的子孙。就像有人说这李家老屋静之不会要了,可我想,叶落归根,说不定静之哪天又回来了呢,这才找人翻盖,都翻盖四五回了。”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一声谢谢,居然没有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这种感情太朴实,太感人了!”在去墓地的路上,郑越对我说,“静之,就凭你的身后站着这么多质朴无华的乡亲,你就应该保持一种清明!”
父亲和母亲的坟头明显被人修整过,细密的茅草像被理过的头发,新冒出来的草芯显示出勃勃生机,坟前有一堆烧过的纸钱灰。
我在坟前跪了下去,向着墓地拜了三拜,轻声说:“爹、娘,静之回来看你们了!”我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同他们做一些心灵方面的“沟通”。
郑越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墓地作了揖。我突然发现,于斌和谢峰跟了过来,他们站在郑越身后,也向着墓地作揖。我想说点什么,摇摇头,终于什么也没说。有时,在特定场合是难以表达自己的意见的,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老山叔见我做完这一切,正要离开,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说:“那是李淑花的坟。唉,要是她还在,看见你今天这样,还不把牛吹上天!”
“哦,她也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八九年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省纪委副书记罗兵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静之,不好了!我省发生淇江特大污染事故,已经造成大面积人畜中毒。据省环保部门监测报告显示,污染源就在你们眉江市的陵阳县。副省长吴海峰已经在赶往眉江的路上了……”
“谢谢,谢谢!我知道了。”我对着手机说完,向小王挥了挥手,“立即回市委!”
就在坐上车准备离开时,我再一次看了看我美丽的故乡,竟然想起了父亲说过的“太守文章,文章太守”。
曾经很多年,我都在想这八个字。我倒是想过只取“文章”不要“太守”。但每想一次,我都会在心里暗自摇头,深感父亲的期许太高。
今天,回过头看这十多年所走过的路,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虚幻得让我似乎把握不住明天。
是的,明天等待着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