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巻 四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暑期,我也曾走在这条路上,那时还是一条乡间小路。从小就走惯了的窄窄土路,对我来说本可以健步如飞,但那一次,脚下却像注了铅一样,似乎沉重得不能自拔。

父亲就是在那个春天走的,是老山叔送他走的。父亲走的时候,乡亲们怕影响到我的学习,没有告诉我,直到毕业前夕才收到老山叔托人发来的电报。

那天,老山叔见了我就问:“静之,回来看你爹了?”

“是的,老山叔,我也来看看您。”我说。

老山叔笑了,“这孩子,净说傻话,你老山叔还硬健得很呢。”

“是的,老山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讲得不是那么得体,忙改口道。

老山叔再一次笑了,“唉,世上长命百岁的人又有几个呢。难得你有这份心意,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啊,你看了你爹,顺道来看看我,我也会很高兴的。”

我和老山叔对话的时候,就在那条窄窄的土路上,没有旁人,只有那个夏天中午的风,带着故乡特有的荷香,轻轻从我们身边走过。

“还是你爹好啊,他临走时说,是你娘在那边孤单了,他要去陪她。”老山叔一边帮着我为父亲和母亲的合葬墓垒土,一边说,“你爹他是笑着走的,他说我家静之啊,终于又回到城里了。”

这时,我需要面对的是毕业分配。我读的是师范,学的是中文,如果想吃一辈子“讲茶”不难,难就难在我尚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文章情结”。

那个暑期,我一个人住在父亲留给我的茅屋里。其间,我多次打长途电话到我就读的大学毕业生分配办公室询问。身在故乡,心却在数百里之外。我知道,那里一次小小的风吹草动,都将改变我的一生。

我像故乡的父老乡亲一样,时不时行走在亭亭如盖的荷叶与荷花之下,晴耕雨读。有时候觉得孤单了,便拿了书去父母的墓前枯坐。

我不知道,在被当地人称作“连二坟”的合葬墓里,父亲和母亲的灵魂是不是生活在一起了?或许,他们就在另一个世界里默默地注视着我,享受着这天上人间、阴阳相隔的“天伦之乐”。

老山叔每天做好饭都会来叫我,把我从一个虚幻的边缘拉回到现实。老山叔家的饭菜很“粗糙”,红薯、玉米掺杂的米饭,白水青菜和白水萝卜在蘸水碟子里滚一滚,吃起来有点涩涩的清香,那种清香却至今仍留在我的记忆里。

当我在电话里一次次询问,又一次次否决了几种可能的毕业去向后,命运的小舟在一个礁岛上停泊下来。当我获悉省报将在我毕业的大学录用3名记者时,我深感自己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已经排除了若干可能,剩下的机会不多了。

在故乡的这些日子,种种假设的人生让我感觉到了心灵的劳累。在同老山叔相处的40多天里,我又发现了生命闪耀的另一种光泽。

依旧是在这个小山村,我接到了被省报录用的消息。

“记者,记者是个什么官?”就在我去省城的头天晚上,老山叔这样问。

“记者是一种职业,不是官。”

“当不当官倒没什么,能够去省城工作,你就是荷花塘最有出息的人了。就是你爹在那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李淑花说的那话,我和你爹都不信呢。人活一辈子啊,都要讲一个缘字,不能逆天行事的。”

听老山叔这么说,我一下子就放松了。曾经像山一样压着我的“包袱”,让他一句话给“冰释”掉了。我深知自己的本性,可能更适合老山叔指给我的那样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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