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聚会黔王宫(1)

随着魔芋豆腐的叫卖声,刘家小姐中了身身身身迷药的传闻,在浦阳镇的大街小弄迅速传开。市井闲人的添油加醋,又使得故事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离奇。

身身身身迷药的传闻,还隐约地传进了张恒泰的耳朵。与此事关系最为密切的张复礼,却蒙在鼓里。他根据父亲吩咐,到后街的油篓作坊,去验看一批做好的油篓。油篓用竹篾编织成坯子,裱糊皮纸,涂抹桐油,轻巧而不渗漏。从事油篓制作的,大多是镇竿人。他朝着裱糊的工棚走去,没进门,就听见一片嘻笑。镇竿佬见到张复礼,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都不做声了。往天可不是这样。工匠们在说笑时,总欢迎他也参加一份。今天的情形,令张复礼感到诧异。他问工匠们在说哪样?笑哪样?工匠们都拨浪鼓似地摇着头,连声说道:“没有!”他料定,工匠们刚才的议论,肯定与自己有关。他们究竟在在议论哪样呢?

张复礼出得油篓作坊,穿过正街,朝着河街走去。一路上,张复礼发现有好些人,似乎也在对他指指点点,这就更使得他心生疑窦了。他来到河街,觉得肚子有点饿,进到一家名叫望江楼的餐馆,想吃碗米粉。店家很是客气,立即将他往楼上引。当张复礼上楼梯时,只听得楼上一片喧闹、嘻笑。

“……嘻嘻,那放身身身身迷药的小雕匠是个武大郎,又矮又丑,趴上刘小姐的肚皮,正好吃着那生白的奶子……”

楼上说话的声音,张复礼好生耳熟。嘻笑声中,他出现在门边。一伙癞子在吃酒。见张复礼到来,笑声嘎然而止。癞子们面面相觑。癞子头儿长疤子迎了上去,尴尬地同张复礼搭讪:“嘻嘻!张大哥,你也有空来坐坐。来!喝杯残酒,不好意思。”

“你们喝吧!我肚子有点饿,要了一碗米粉。”张复礼说着,去到临沅水的一扇窗户边,双手撑在窗台上,皱起眉头,眺望着楼下滚滚江流....

在浦阳镇年轻人中间,张复礼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讲义气,够朋友,从不因家庭富有趾高气扬,总是和弟兄们平等相处。即使对混迹街头的癞子们,也从不报以冷眼。癞子们惹出祸息,到脱不得手的时候,便请他出面,常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就化无了。眼下,张复礼遇上了悖时事。癞子们说笑归说笑,若是张复礼用得着他们,他们是会两肋插刀的。长疤子在与癞子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来到了窗户边,站到张复礼身旁。长疤子本名叫做瞿祖焕。瞿家是早年镇上靠冶铁发财四大家族之一。三十年前,铁矿资源枯竭,炼铁炉火灭烟消。瞿家的后人,有的改弦易辙,另图发展。有的则嫖赌逍遥,坐吃山空,没几年便成了穷光蛋。常言说,瘦死的骡子比马大。瞿祖焕虽出自破落之家,昔日的威名,仍是无形资产。于是,他成了镇上的癞子头儿,常带领着一伙喽罗寻衅闹事。在一次斗殴中,他额门上挨了一刀,差点儿丢了小命。伤好以后,额门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子。从此后,人们渐渐忘记了他的大名,只称他为长疤子了。

“张大哥!弟兄们请你入席,请你赏脸。”长疤子轻声说。

张复礼没应声。他依然目光凝滞地望着远处的江流。长疤子一招手,几个癞子来到窗户边,七手八脚,把张复礼拉到了桌席上。

张复礼上了桌席,不言不语,怒目圆瞪,令人生畏,也令人生怜。癞子们一个个也都哭丧着脸,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劝慰这位戴绿帽子的张大哥。死一般的寂静,和适才放肆的荡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只见那长疤子把胸脯一拍,对张复礼说:“张大哥,你的事就是小弟们的事,有哪样事情用得着小弟们,你只管吩咐!”

张复礼两眼充满血丝,嘴唇不住颤抖,右手攥着拳头,放在餐桌上。过了许久,他猛地一捶桌子,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拿酒来!”

麻大喜和刘金莲的风流事,传进了张家窨子。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被传得个千烂百丑。张家和刘家的亲事要不要继续下去,张家的俩公婆发生了分歧。

“我当初就说过那女伢脚板大,不会安份。这不,果然应验了我的话吧!”张王氏对于刘金莲那双没有裹成三寸金莲的脚,一直耿耿于怀。

张恒泰问:“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把婚退了!”张王氏回答得很坚决。

“妇人之见!”张恒泰斥责着婆娘。他说:“退亲,你说得轻巧!也不看看,我们是在和谁家结亲?是刘家,是和我们世代交好的刘家!把亲退了,世代的交情不就一刀两断了?!要真是这样,刘家往后在浦阳镇上怎么做人?什么乌七八糟的身身身身迷药!没有的事!镇上总有那么些人见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退一万步讲,就是有那么点把点事,也是我们张家做的初一,人家刘家做的初二。”

张王氏立即反驳:“哎哎!你放明白点。我们复礼出点事,复礼是男人。他们金莲出了事,金莲是女人。只见男人有三妻四妾,没见过女人有几个老公的吧!你怎么把男人出事和女人出事,说成了一档子事哟!”

“你就敢断定金莲出了事?”张恒泰问。

张王氏说:“反正外面都是那么传的。裤裆里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管他外面怎么传,我们得有自己的主意。”张恒泰作为一家之主,这屋里的大事,主意自然是由他拿的。他说:“人活在世上,‘仁义’二字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不讲别的,就讲八月间万寿宫上会,那时正遇着复礼出事,招来‘十八罗汉’的议论,就有人打起了值年这个位子的主意。是昌杰他站出来说话,不计较复礼的事情。有了他的话,大家也就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了。后来,鬼使神差,祭堂上请不来蛤蟆太公,把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昌杰事前就为我着想,派人去到楠木洞,把蛤蟆太公请了来,为我帮了忙,解了围。不是有情有义的人,哪能这样对待我们张家?到如今,人家屋里出了这么点事情,我们就把婚约毁了,不就是落井下石,不仁不义吗?”

张王氏被丈夫问住了。丈夫的这番道理,她无法提出异议,也不敢提出异议。看来,大脚板的刘家小姐,进她的家门,当她的儿媳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最令她担心的,是儿子张复礼的态度。他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虽说他对于父亲的决定,从来不敢违拗。若是硬要他接受这个刘家女子,往后的张家窨子里,只怕就生出许许多多烦心的事来。

这时,几个癞子护送着烂醉如泥的张复礼,回到了张家窨子。

“老爷!太太!少爷他心里烦,心里气,就忘命地朝肚子里灌酒,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为头的长疤子说。

“多谢你们了,回去吧!”

癞子们走了,张复礼被送进卧房。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傲视群氓的汉子,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害。他极度的痛苦,乘着酒兴一股脑儿从内心深处狂泻而出。他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

张恒泰和张王氏面面相觑。很显然,镇上的种种传言,他已经全然知晓。张王氏慌神了:“老爷,为这事,礼儿哭得这样伤心,你说怎么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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