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科主任 第四章(4)

周立奇实在是怕了。一连好几天,只要他一踏进家门,陶婕就跟他磨叨去给汪院长送金条的事。琪琪在家时插空小声磨叨,琪琪不在时大声训斥。总之一句话,在陶婕的认识里,他周立奇的前途命运是和这根200克的金条紧紧挂上了。

为了少听几句陶婕的磨叨,周立奇晚上不是去科里就是没事找事地到女儿屋里给她做辅导。

结婚这么多年,对陶婕的这种俗,周立奇已经认识到骨子里了。有时想想,周立奇觉得自己挺悲哀的,当初为了填补感情空白,也是抹不开穆百济的面子,那么匆忙地就和陶婕结了婚。其实,在周立奇不为人知的爱情向往里,他是极其渴望与那种有点高贵气质和生活品位的女子在一起的。如果在现实生活中对号,就是村钰那种类型的女子。偏偏天不遂人意,让他和貌似学问不低但却实则是个刁妇的陶婕走到一起。

有时面对陶婕的那种急赤白脸的训斥和指责,周立奇会淹没在一种绝望的滚滚洪涛里。

这辈子,算是栽了。

不过,为了家庭和孩子,他还是要忍。

在这种不甘的隐忍里,那天上月亮般的村钰就愈加的完美和富有吸引力。

这天,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周立奇一进门,陶婕就迫不及待地说:“你不是怕丢人吗?我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连个过渡都没有,周立奇知道陶婕满脑子想的还是给院长送金条的事,就问:“什么办法?”

陶婕的脸上带着一种想出好方法的兴奋:“我跟你一块去,你不用开口,该说的话我来替你说。”

周立奇低着头不去看陶婕的眼神:“那我也不去。”

陶婕的脸陡然就变了:“周立奇,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窝囊废,现在是你瞎摆谱穷清高的时候吗?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你自己不明白别人干着急也是没用!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为这事再费口舌,不过我给你放下一句话,这样下去,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陶婕还真是说到做到,那天晚上发了狠话之后,就再也没提给汪道明送金条的事。

不过事情还真是让陶婕言中了。继手术时间事件之后,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周立奇一连碰到好几件不顺心的事。仔细一想,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先是德国莱卡显微镜。说好了的,那个新加坡华侨捐献的六台德国莱卡显微镜肾外有一台,可最终还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越想这鸭子飞得越蹊跷,蹊跷得让周立奇有苦说不出。

普外大大小小有十来个子科,但真正用得上显微镜的也就那么几个。为了公平合理地分配这六台显微镜,医务部还召集各个子科的主任开了个小会。肾外如愿获得一台,周立奇填写上那款梦寐以求的德国莱卡显微镜型号,就等着新机子到货一显身手。

一天,周立奇在手术室做手术,刚下台就见几个护士长高高兴兴地往手术室里送新领来的显微镜,他就赶忙回科让杨海平也去领。想不到,不一会儿杨海平就拉着个脸回来了,见到他就说:“主任,是不是你搞错了?器材库说没有我们的。”

周立奇说了声不可能,摸起电话就打给了那天负责召集会议的医务部一个分管器材的副主任。

副主任说:“对不起周主任,不是我不想把德国莱卡发给你,而是你要得那种型号没有货,你也知道这批货是捐赠的,分次提货不太好,所以就临时调整了一下。”

周立奇心中猛然升腾起一种隐隐约约的猜测,于是就问:“调整给谁了?”

副主任迟疑了一下说:“调整给普外了,他们用镜频率高,又正好有他们想要的型号。”

果然没有猜错,刘先达还是又出手了。

周立奇木然地放了电话,心里沉沉的不是个滋味。

光这还不算,紧接着为征集论文的事,又把周立奇搞了个措手不及。

周四一上台,手术室护士长就推门进来冲着周立奇走过来。已经躺到手术台上的手术病人是肾囊肿,正在麻醉师的指导下佝偻着侧躺的身子接受腰麻穿刺。

病人的面部已经被无菌巾盖住。护士长冲周立奇悄悄地招了招手。周立奇退到离手术台较远一些的地方。

护士长小声说:“医务部侯科长打来电话,问他们要的论文你还交不交?”周立奇让问得一头雾水:“没接到通知,要交什么论文?”

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这时呻吟了一声,护士长赶忙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侯科长说只要今天下班前交过去就行。”

“那就下了台再说吧。”说着,周立奇就又回到了手术台前。

做完腰椎穿刺的病人已经平躺在手术台上,麻药通过吊瓶一滴滴进入病人体内。

周立奇印象中,这个病人是农村来的。应该属于农村中的那种硬汉模样,高高的个子,粗糙的皮肤,硬硬的直发,陈旧的衣着,有些木讷倔强的神情。

此时,暴露在周立奇眼前的只是病人右侧髂腰部的切口部位。赤裸裸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已经完全被无菌巾覆盖了,无菌巾散发出消毒后特有的来苏儿的清香。

周立奇聚拢了一颗有些烦乱不安的心,拿起手术刀把眼神会聚到病人暴露出来的那块腰部皮肤上。

就在周立奇要把手术刀伸向想象中的切口处时,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说话的病人隔着无菌巾突然开口:“周主任,您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啊?”

周立奇纳闷这个病人怎么会问这话,下意识地回答:“吃了。”

回答完了之后,周立奇才想起来自己中午真的是没有吃饭。处理一个病人过了吃饭的点,不觉得饿后来就忘了去餐厅。

躺在无菌巾下面的病人说:“吃了就好,我听到你肚子里一个劲地直咕噜,还以为你是饿着肚子给我做手术呢。”

周立奇似乎透视出病人心中的那种担忧,安慰说:“你放心,我吃过饭了,一点都不饿,可以集中精力做手术。”

麻醉越来越深,病人的声音渐渐变得飘忽无力:“那——我——就——放——心了。” 集中了精力把手术做完,摘下手套来不及洗手,周立奇就回到科里给医务部侯科长打了电话。侯科长解释,原来一个星期前省外科学会发来一份通知,今年的外科学术会议又开始征集论文,今天是最后截止日。

身为省外科学会副会长的周立奇,对一年一度的外科学术会议程序再清楚不过。每年上半年,挂靠在省厅的外科学会驻会工作人员会给省内的各个医院发函,征集外科学术论文。论文征集上去之后,下半年学会组织专家评审,入围的论文到秋季会参加由省医学会主办的一年一度的外科学术交流会。

周立奇还清楚,如果最初错过了申报机会,论文即便再优秀也无法半路插队。

手上带着滑石粉的周立奇有点着急,他对侯科长说:“我们没有接到通知,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回事!”

侯科长也吃惊:“通知我们确实都发下去了,怕出错,我还特意叮嘱发通知的小王,让各个单位的领取人都签了字。”

周立奇问:“帮我查查我们科是谁签的字?怎么这么粗心!”

侯科长说:“就是,见你们科一份没报我也纳闷,多亏看了一眼,要是报走了可就麻烦了,周主任现在你抓紧时间把论文报上来。”

放下电话,周立奇赶忙到医生办公室把这事给大家说了。所有医生也都说不知道这事。几个想提交论文的医生少不了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周立奇也赶忙回到办公室打开计算机调取论文。多亏早有准备,要不还不得抓瞎?论文是前些天匆匆写就的,题目是《活体亲属供肾移植常见并发症特殊处置》,写完后放在机子里就没动过,这会要提交了怎么着也得顺一遍。

一边顺,一边看着黑色键盘上飞扬的滑石粉,周立奇心中的火气又止不住地往上冒。科里的人心越来越松散,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会出错。

在周立奇的分析里,这通知八成是让科里接收通知的哪个医生或护士给耽误了,接了通知后来又忘了通知大家。说到底还是一个作风松散,没把他当回事。要是穆百济在,看他们哪个敢?

正恼火着,抱着病历夹的杨海平正好从门口路过,周立奇把她叫进来。

听完周立奇的质问,杨海平瞪大了无辜的双眼,精明的单眼皮似是要挣开一般。她明确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转身说马上就回去查,看看究竟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

键盘飞舞,滑石粉四溅,四千多字的论文一会儿就校对完了。从院网上传到医务部,周立奇打电话让侯科长下载。传完稿子之后,周立奇顺便问侯科长是不是已经查出来是谁签收的了?

不想,那边的侯科长却吞吐支吾起来:“问小王了,不是你们科的人签收的,让人代签的。”

“是谁代签的?”

“嗨,你就别问了,反正也不是故意的。”

周立奇心里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接着追问:“究竟是谁代签的?”

侯科长更加吞吐支吾:“又没耽误事,你就别再问了,的确不是故意的。”

说完,侯科长就扣了电话。周立奇正想打过去追着问,杨海平一脸愠怒,脚步声很重地走进来。

“是普外刘主任签的字!”

预感应验了,周立奇反倒变得浑身无力。

这种事他也敢拦截?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要不我打电话问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杨海平说。

“我直接问他。”周立奇说。

把电话打过去,刘先达半天没吭声,想了半天才说,文件是他签收的,但签完后就把文件交给了别人。周立奇又问交给了谁,刘先达竟然说想不起来了。

周立奇一听,明摆着是托词。他呼吸急促,对着话筒说:“你骗傻子去吧!”说完,就狠狠地把电话扣了。

杨海平刚要出去又折回来,“看让这事搅的,正经事都忘了说了。”

杨海平告诉周立奇,说是最近有一批捐献者提供的肾源,可以匀过来三颗肾。

周立奇想起了村钰交代过的梅山的表姐夫,就说:“到时看看有没有RH阴性O型血,如果有就通知梅护士的表姐夫来做配型。”

杨海平说:“但愿这次运气好,梅山的表姐夫可是排了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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