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村钰打算去门口的邮局,把这个月的生活费给刘毛毛寄了。
在北京上大学的刘毛毛是刘先达的女儿。村钰自认为和刘毛毛相处得不错,并为此甚感欣慰。要想和丈夫处得好,就必须先和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处得好。这是村钰这次结婚之前,母亲给她的忠告。由于上次的婚姻失败,村钰很在意和刘先达的感情。好在结婚以来,刘先达并没有让她失望。他的确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沉稳、内敛、生活有品位,做事周到,懂得体贴女人。
结婚后,村钰改变了不少,为此,梅山曾不止一次地奚落她。但村钰却觉得这么做很值,女人一辈子,说到底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梅山,村钰忍不住又下意识地拿起话筒拨通了眼库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梅山。
村钰直接问:“今天有没有?”
梅山知道村钰问的是什么,就回答:“村钰,别做美梦了好不好?现在有几个肯主动捐角膜的?”
“没有算了,我还有事。”村钰说。
梅山紧追着说:“着什么急呀,商量个事,和我一起到餐厅找周立奇说说我表姐夫的事吧?”
“你不是说不着急吗?反正现在又没有肾源。”
“那也得先打个招呼,借你的光,现在就一起去餐厅找他。”
“才几点?现在去还不是要排大队?我想趁这个空去趟门口的邮局。”村钰说。
梅山问:“又是去给你那宝贝女儿寄生活费?你这后妈当得还挺带劲的!”
“老刘忙,我这不没事嘛。”
梅山说:“我跟你一块去,五分钟后大门口见!”
单身女人梅山站在大门口灿烂地对着村钰笑。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女人打得火热,是因为她们都曾经是院里的单身女人。
但自打几个月前村钰跟刘先达结了婚,梅山就常拿话挤对她。一见村钰,梅山的风凉话不用准备就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村钰,这么猛个劲地巴结人家,你是不是指望刘毛毛给你养老?”
“不是说了嘛,老刘忙,我顺手就寄了,也就遛遛弯的事儿。”
“完了,我看你是彻底让刘先达给俘虏了!” 来到邮局,梅山替村钰排队,村钰到一边填单子。看到村钰填好的单子,梅山又是一通咋呼。
“不是每个月八百吗?怎么长到一千了?我可告诉你,多给孩子钱,可不是什么好事!”
村钰说:“北京物价高,我心里有数!”
“刘先达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找了你这么个傻女人!”
村钰嫌丢人,接过营业员递过来的汇款凭证拉着梅山就往外走。
进了餐厅,村钰扫了几圈没见到刘先达,猜测着他八成又是上台了,掏出手机打到科里一问果然是。
村钰把目光收回来对梅山说:“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挑。”
正在四处搜寻周立奇的梅山一笑说:“美得你,在这儿就想打发我?门都没有,有空请我出去吃港式海鲜火锅!”
说着,梅山就奔陕西油泼面那边去了。
村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保温饭盒,要了六个春卷依次摆放在饭盒里,想了想又要了两个五香蛋塞进去。把饭盒盖好小心地装进包里,这才给自己要了份蛋炒饭。
村钰坐在梅山对面正吃着,远远地看见周立奇正端着饭在找位子,就向他招手。
周立奇刚坐下,村钰就说:“老同学,有事要麻烦你。”
周立奇还没从前几天的突发事件中完全清醒过来,脑子有点蒙,他隐约想起前阵子村钰约他喝茶的事,就说:“什么事?尽管说!”
“本来想请你喝茶时再说的。”
周立奇抬头看着村钰,玩笑说:“说吧,办完事再请也不晚。”
村钰永远都是那么的优雅和美丽,岁月似乎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村钰说:“不好意思,现在已经变成了两件。”
“那就先说第一件。”
“梅山的表姐夫在你们科排队等肾,手术时你可要多关照。”
周立奇扭头对梅山说:“梅护士,请你放心,这事海平也对我讲了。”
梅山问:“周主任,我表姐夫大概要排到什么时候?他现在一周要做两次透析,实在不能再拖了。”
周立奇说:“具体的时间,还真是不好说,他那个血型的肾源不好碰。”
这时,一旁的一个医生煞有介事地说:“周主任,你听说过没有?说是现在有偷肾的,好端端一个人动不动就被人给麻醉绑架了,等再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子一动,疼,一看,腰上拉一大口子,到医院一查,一个肾没了。”
“啊?有这事?”村钰问。
周立奇说:“这不可能,各个医院做过的肾移植都有记录,用的谁的肾一查就清楚。”
那医生又说:“根本就不是在正规医院做的手术,都是一些私立医院干的,只要有足够的钱,他们什么都肯干,医生也都是临时请的,病历手术记录都被隐匿起来,就是警方查也是白查!”
村钰大惊:“不可能吧?怎么听上去这么恐怖。”
梅山问:“你听谁说的?我怎么听着像是恐怖电影。”
那医生一笑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也是听人传说的。”
村钰说:“我就说不可能是真的,要是这样那还不乱了套?”
周立奇又问村钰:“第二件事是什么?”
村钰说:“角膜。”
一边的梅山用雾蒙蒙的眼神看着周立奇,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用惯用的大大咧咧的口气说:“村钰已经好几个月没做角膜移植了,时间长了手都生了。”
村钰说:“是啊,好几个病人都急等着。”
周立奇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们科就死了一个晚期肾衰,还让人家给赖了,我哪还敢再去劝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很难有这个境界!”
村钰不再说什么,只顾低头吃饭,等再抬起头时见周立奇已经起身离开了。
看着周立奇的背影,一直绷着的梅山又活了过来,“穆老爷子这一走,你老公和周立奇可就有一拼了,一边是老公,一边是老同学,看你到时怎么平衡?”
“拼什么?”村钰先后退了退身子,不解地问。
“你傻呀,你说拼什么?拼大外科主任的位子呗!”
“什么位子不位子的,老刘才不是那样的人!”
梅山说,“这你就太不了解男人了,这么说吧,男人在一起,就是有俩人也要争出个高低来,更何况——”
“何况什么?”
梅山说:“更何况周立奇当年还是你的爱慕者,刘先达就更是不能输给他。”
“你听谁说的?我们俩压根儿就没那回事!”
梅山又笑说:“你也不想想,你的这种否认有意义吗?省医科大离咱们这儿才几步路?你们当年那点事地球人都知道!”
村钰说:“好了,别瞎扯了,我就没看出来老刘有什么想法,都是你自己瞎琢磨。”
“你这个书呆子,不信你就等着瞧!”说着,吃完饭的梅山就站了起来。
见梅山要走,村钰就问她:“哎,我同学那边手头有个男的,今年四十一,老婆出国嫁了老外,有个孩子也跟着女方在国外,利利索索一个人儿,见不见?”
梅山甩了甩像男孩子般的短发,一笑:“得了吧你,上次你介绍那刚离婚的IT人士,头一回见面就把我往床上拉,这主老婆都出国了,还不得……”
村钰笑说:“好像你跟蜂蜜似的,谁见谁往上扑,别忘了你也奔四张去了,过这村没这店!”
“没店就没店吧,就是到了荒郊野岭也不能烂茄子酸黄瓜的都朝篮子瞎胡噜!”
“这可不是瞎胡噜,这人是财经人士,股评专家,有学识,有素养,还有经济实力,条件这么好的不好碰!”
“你就把他往天上夸吧,我回科了,回头再说。” 村钰留下来在餐厅里继续等刘先达。到了一点,还不见刘先达的影子,刚要起身,刘先达探着身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正要走,刚下台?”村钰把餐盒打开,推到刘先达跟前。
刘先达还陶醉在刚才的手术里,兴奋地给村钰说着刚刚遇到的罕见病例。
村钰却突然打断他,“穆主任退了,你说谁会接替他?”
几个小时专心致志的手术,刘先达似乎已经把这事给忘了,猛然听村钰提起来,他的思绪又被拉回到现实里来。
他有些敏感地看了村钰一眼,“你也关心这事?是不是又听梅山瞎叨叨什么了?”
村钰说:“人家梅山可是认为你最有希望!”
刘先达一愣:“我有什么希望?爱谁当谁当,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村钰说:“就是,干我们这行,什么时候都是靠本事吃饭。”
刘先达脖子里的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咽下一口饭,淡淡地说:“我也是这么想。”
看着眼前的村钰,刘先达心里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光明。不过在村钰面前,他也只能这样。因为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很难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真实心思说清楚,更很难让村钰像前妻那样理解他。要是冒险说了,不光是说不清楚,说不定还会让村钰小看他。和村钰结婚还不到半年,他不想因为这事破坏了彼此间的平静和温馨。
从内心讲,对自己觊觎大外科主任这件事,刘先达不觉得有什么卑鄙和不齿。他自视,只要这个“大外科主任”是在院内产生,公平地讲他就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人选。如果不是他,那才是有失公允。
刘先达自恃自己不是个“官迷”,一切都是为了出口气。为了把这口憋了许多年的气畅快地释放出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机会,否则他的一张脸可真是没地儿搁了。别看村钰说得清高,如果到时候他要真是输给了周立奇,怕是连她也会瞧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