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刘先达就去找汪院长,但还是没找到。院办的人说汪院长到省厅开会去了。
没有见到汪院长,刘先达就有些烦,看谁都不顺眼。回到科里刚进办公室,上午那个手术病人的妻子就跟进来。
她一脸焦急地说:“刘主任,我老公一个劲说疼,怎么办啊?是不是给他打点止疼针?”
刘先达看着窗外不耐烦地说:“疼是正常反应,不疼才是奇怪,你先回去吧!”
那女人被刘先达急转直下的态度吓了一跳,神色尴尬地慌忙退出去。
想着当前大外科的局面,刘先达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那只常来光顾的鸟儿又落在窗前,见窗台上没有以往常有的馒头渣,就愣头愣脑地隔着玻璃向屋子里张望。
看着那只鸟儿,刘先达拿起电话拨通了医生办公室,找到了医师胡泽,“特1床术后情况怎么样?”
“我去看了,病人说疼,要求打止疼针,我看没什么大问题,就让他再坚持坚持。”
“你再去看看,注意观察一下局部血供。”
“好,我马上就去!”
不一会儿,胡泽进来报告说特1床一切正常,刘先达应了一声,算是放下心来。
胡泽出去了,再看窗外的那只鸟儿,早已不知去向。下午下班时,刘先达看到那个病人的妻子还是一脸焦急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徘徊。他本来是想去特1病房看一眼那个病人的,可心里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为了甩掉这莫名的烦躁,刘先达一转身走了出去。
刘先达平时也住在医院隔壁的家属院里,只有度假或周末时才会去外面的那套大房子。平日里,只有老母亲一个人住在那里。
路过家属院门口时,刘先达没有回家。村钰今晚值班,他打算出去随便转转。上了出租,跑了没几分钟就路过一家轰鸣着音乐的电子城。看着墙上张贴着的笔记本电脑广告,刘先达下意识地拉开了手提包夹层的拉链。何涛那天给的12000元还在包里。真是晕了头了,说好要把钱寄给女儿买笔记本电脑的,竟然给忘了。抬头看见路边有一家邮局还没关门,刘先达赶紧叫停下车走了进去。
给毛毛的这笔钱刘先达不打算告诉村钰,倒不是担心村钰会不同意给毛毛钱,而是无法向她解释这12000元的来历。医生吃点回扣是常事,但这事还是不要急着让村钰知道。
邮局快下班了,里面显得有些冷清。走到柜台前,刘先达从皮包的夹层往外拿钱时,带出来两张折叠着的纸质有些发硬的纸。填完单子等着营业员办业务的空儿,刘先达趁机打开了那折叠着的两页纸。
原来是半年前去世的好友顾一非的讣告。顾一非是省艺术学院的老师,也是刘先达的京剧票友。讣告上,顾一非此刻正用一张黑白两色的脸冲着他微笑,很幽邃的样子,也很超脱。照片的下面,印着一行黑色大字:沉痛悼念顾一非同志。看了这行字,又看顾一非微笑着的眉眼,刘先达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
从邮局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半天。天越来越黑,人越来越少,刘先达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头惶惑的当儿,他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自家在外面新买的房子绿洲小区的门口。
进了小区上楼打开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刘先达回来,母亲脸上瞬间现出惊喜。听说刘先达还没吃饭,母亲去厨房给他端来吃的。一碗蘑菇鸡汤,两个馒头。
是纯正的土鸡,味道很足。
“妈,你又一个人去乡下赶集了?”刘先达问。母亲认为城里没有真正的土鸡,每次吃鸡都是坐公共汽车去乡下的集市上买。
母亲用围裙擦着手说:“不是我买的,是你爸过去的一个病人送来的,一下送了六只鸡。”
“鼻子上长黑痦子那个?”刘先达问。
“不是他,是那个瘦子。”
刘先达没想起来是哪个瘦子。鸡汤的味道很足,也很纯正,但刘先达的心里却感到有些不安。
母亲把目光从墙上父亲的照片上收回来,幽幽地说:“你父亲都走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有病人记着他,这不容易。”
本来刘先达是想留下来陪母亲的,可这碗味美的鸡汤却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宁。快十点时,他还是找个理由离开了。
刘先达打车赶到医院,下了车就直奔科里。一进走廊,就见特1床的妻子正缠着值班的胡泽要求给病人打止疼针。看到刘先达,她的样子有些胆怯,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刘主任,我丈夫的刀口疼得实在受不了,还是给他打一针吧。”
刘先达没有说话,抓过护士递过来的白大褂套在身上就向特护病房奔去。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成分复杂的气味,刘先达戴上口罩走到病人床前。
“刘主任,疼死我了,快给我再打一针止疼针吧!”躺在床上的病人痛苦地哀求。
一边的护士说:“刚才九点时遵医嘱打了半支25毫克杜冷丁,到现在还不到一小时,他就又叫疼。”
掀开盖在支架上的消毒布,特1床裸露的下身在保温灯的强光照射下完全暴露在眼前。有点水肿,血供尚可,但颜色稍过暗淡,呈浅紫色。
刘先达戴上手套,经过一番仔细检查,最终还是发现了问题。他推测应该是吻合的静脉血管里出现了微小血栓,因血脉不畅引起肿胀加剧了疼痛。根据颜色判断,他推测血栓应该刚形成不久,加大一点抗凝剂的剂量应该可以得到缓解。他暗自感谢那碗鸡汤,要是拖到明天早晨,局部组织恐怕就要坏死了。
刘先达面无表情地宽慰着病人:“没关系,情况还好,只是稍微有点淤血,加大点抗凝药剂量就会通畅,等血管通畅了,也就不会这么疼了。”
刘先达向胡泽口述了医嘱,胡泽赶忙记录下来交给护士。
刘先达面无表情地从病房里出来,胡泽也急忙跟出来。
“刘主任,对不起,我没及时观察出来。”
刘先达板着脸不说话。
胡泽紧张地解释:“不过,看血色一直还可以,血栓可能是刚刚出现。”
胡泽是个年轻医生,刘先达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问题,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要发火:“难道你想等出现了不可逆的血栓再观察出来吗?那你的观察还有什么意义?”
“是,下次我一定注意!”
刘先达的火气还在往上冒:“下次?有些事情是没有下一次的!”
清瘦的胡泽把头低得更低,嘴里还在不停地检讨着。
刘先达的口气总算是缓和了些:“用药后注意观察,两小时内疼痛没有缓解就到办公室找我。”
刘先达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两个小时,等他起身回家时,病房里已是一片安静。
面对这种安宁,一时间刘先达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