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的周立奇在家里和老婆耍贫嘴时,肾外科急诊室里王仙菊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个要强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靠捡垃圾为生的女人在撒手人寰的最后一刻又顽强地醒了过来,她给丈夫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孩子他爹,一定要让二毛上完大学,一定要让二毛以后在有落地玻璃窗的大楼里上班。”
晚上十点差三分,在实施了众多的抢救措施之后,穆百济带着一脸的无奈神情从王仙菊的病床前直起了疲惫的老腰。
随即,一边的杨海平向许根树宣布了病人的死亡消息。
过度的悲痛使许根树忘记了哭泣,他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离开急诊室的时候,穆百济同情地拍了拍许根树的肩膀,轻语道:“来得太晚了,节哀。”
泪流满面的许根树看着穆百济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虽然病人没抢救过来,但他还是对穆百济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这个白眉毛的老大夫已经尽了力。
急诊室里,杨海平带着护士蒋小月正在整理遗体。见蒋小月又在遮遮掩掩地抹眼泪,杨海平就低声训斥她:“死个人你就跟着哭,这辈子你不就剩哭了吗?我就不明白了,都当了一年多护士了,怎么还这么不成熟?干我们这行的,要把对病人的同情埋在心里!”
说着,杨海平就撩起自己的白大褂,用两个手指头从里面的衣服口袋里夹出一块卫生纸递给她。死亡的阴影融进浓厚的夜色,荧光灯笼罩下的走廊透着一种可怕的死寂。楼道里除了低声哭泣的许根树别无他人,而他的哭泣似乎使四周变得越加冷寂。
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冷寂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秃头迈着急促的步子来到许根树面前。秃头很胖,走路使他气喘吁吁,他呼噜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说:“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许根树抬起头,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胖子秃头。
秃头又说:“来的时候人是活的吧,怎么就给治死了?”
许根树定睛看着秃头的一张让他琢磨不透的脸。
秃头用手摸着头,许根树发现他有六个手指。秃头说:“我是说,该弄几个钱就弄几个钱,好好的人让他们给治死了,还不该弄几个钱吗?再说了,现在医院都黑得很,你交的那点钱还不够这几个小时抢救费的,你不黑他们,他们就黑你,说不定还得让你再补钱!”
“还得再交钱?”一听这话,许根树急了。
“那还用说,不信你就等着瞧!”
“我家里没钱了,就这五千都拿来了。”
“所以,我让你趁这个机会弄点钱!”
“怎么弄?穆大夫也没什么错啊?”
秃头不耐烦地说:“同情他们了不是?我告诉你,现在医院黑着呢,医院里又不都是像穆大夫这样的人,不弄白不弄!”
一句话提醒了许根树。可不是吗?晚上那个高个瘦子医生就不咋的,硬是把病重的老婆给推了出去,要是老婆那时候住进来,说不定还能有救。可许根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老婆的死应该是那个瘦子医生的错,不能强加给穆大夫。想到这,许根树就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是穆大夫的错,昨晚拒收我老婆的是那个高个瘦子医生。”
秃头一听“拒收”两个字,顿时更来劲了:“你就放心吧,无论是谁的错,这个钱都不是个人出,是院里出,医院出!你懂吗?”
许根树还是不太明白,但钱的压力和诱惑又折磨着他,犹豫片刻,他心有不甘地问:“怎么个弄法?”
秃头迫不及待地说:“只要你同意,一切由我来操办,你等着拿钱就是!”
许根树还没来得及回答,急诊室的门开了,杨海平走了过来。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吧,遗体整理好了,现在送太平间。”
瞬间换上一副哀伤表情的秃头把许根树推到自己身后,快步来到杨海平跟前恳请说:“大夫,我姐走得突然,家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就让她在病房里再多待会儿,我通知家人马上来,怎么着也得和我姐见上最后一面。”说着,秃头就悲伤地哭起来。
替死人求情,杨海平实在是不好不答应,就说:“那你尽量快点,别太晚。”
“真是太感谢了!”秃头说着就擦着眼泪出去打电话。
看着秃头的背影,许根树的心里暗暗地有些忐忑。十几分钟后,一群奔丧的人洪水般呼啸着拥进病房走廊。他们举着一幅幅白纸黑字的巨大横幅。横幅上有的写着“冤魂未散”,有的写着“还我亲人”,还有的写着“破烂医术,草菅人命”。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悲愤,有的抱头痛哭,有的跳高骂人,与其说是一群奔丧的,不如说是一群义愤填膺的讨债者。
刚写完病历的穆百济听到声音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眼前的阵势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时,几个医生护士也都出来,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杨海平的第一反应是上了那个秃头的当。都怪刚才自己一时心软,要是干脆利索地把尸体送进太平间,现在就不会有这个麻烦。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死亡,想不到家属竟然想在这上面做文章。自己晚下了班不说,还惹出了这么个大麻烦,杨海平心里的火一个劲地往上蹿。
她几步来到那群人面前,质问为首的那个秃头:“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
秃头的脸上早已没了丝毫忧伤,他蛮横地说:“我和你一个小护士说不着,快把医院领导给我找来,这事没个说法,我们家属是不会答应的!一天不处理,我们就一天不离开医院!”
一边的穆百济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不动声色地来到秃头跟前,“你们可以申请尸检,尸检可以说明一切。”
穆百济看了一眼蜷缩在一边的许根树,许根树赶紧把眼神移开了。
秃头一愣,马上哭道:“我的个姐姐哎,你死得可真是冤啊!”
像是得到一声指令,众人也紧跟着号啕起来,顿时走廊里一片嘈杂。
又有源源不断的人从电梯间和楼梯上拥进来,整个外科大楼陷入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