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后的周立奇刚拉过陶婕的一只手,床头上的电话就响了。静夜里,那声音十分刺耳。
话筒里面传来的是杨海平焦虑的声音:“周主任,科里出事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周立奇猛地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下午穆主任收治的那个晚期肾衰死了,现在一帮子家属正在病房里闹事。”
到底还是让人讹了,“好的,我马上过去!”
周立奇扔下话筒,推开陶婕就起身出门。
陶婕披上衣服跟到了客厅,她习惯性地从门后的小柜里摸出个手电筒塞给周立奇。
“又有急诊?”
周立奇顾不上回答,开门冲了出去。
一出电梯,周立奇就看到杨海平和副主任医师曹泉一起在与一个秃头争吵,其余的家属都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
一见周立奇,那秃头就向他直奔过来。
“你是院里的领导吧?我姐下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几个小时就让治死了,你说这事怎么办?总不能白死吧?”
周立奇说:“我是肾外科主任周立奇,穆主任的部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秃头一听周立奇并不是院里派来的领导,顷刻就翻了脸:“我不和你说,我要见医院主要领导!”
杨海平趁势把周立奇拉进护士站,简单对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立奇听完,气愤地说:“别理他们,这不明摆着敲诈吗?就按穆主任说的那么做,申请尸检,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
“他们坚持要见院领导,还提出十万块钱的医疗赔偿。”
“想见就让他们见,就是个正常死亡,见谁我们都不怕!”周立奇说。
杨海平说:“现在流行着一句顺口溜,‘要想富做手术,做完手术告大夫’,听说最近不少医院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周立奇说:“那我们就更不能助纣为虐!”
走廊里曹泉还在和那些人争吵着。争吵中,有些人大声哭闹起来。秃头将一部分人留在病房里守着尸体,自己带着一些人拥出外科大楼,扬言要去办公楼找院领导。
听杨海平说穆百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周立奇就急匆匆地走了过去。穆百济的办公室和大外科会议室紧挨着,是这个楼层最好的位置,向阳、幽静,一出门,整个楼层都在视线掌控之中。尽管穆百济是自己的师傅,也是老婆的亲姨夫,可周立奇觉得每次来到这个门跟前,周身都会生出一种敛声息气的紧绷感。这种紧绷感来自于从穆百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威仪。
此刻,周立奇身上的这紧绷感却被一种义愤填膺所替代。
敲开门,见穆百济正在整理病历。在周立奇的想象里,穆百济应该是早就被惹火了。
见穆百济如此平静,周立奇说:“简直是无理取闹,现在的病人怎么都成了无赖?”
穆百济有板有眼地说:“这是病历,和病人家属协商好了就和医务部联系申请尸检,我明天去医学会做医鉴,后天市立医院有个会诊,怕是两天时间都不在院里。”
已经跟进来的副主任医师曹泉也说:“简直是不可理喻!”
曹泉平日里说话有些磕巴,这会却一点也没打奔儿。
穆百济把整理好的病历推到周立奇跟前,摘下老花镜,神色疲惫地说:“好了,我回去了,尸检申请的事盯紧点,随他们去闹吧。”
周立奇说:“这件事明摆着是他们无理取闹,我们绝不服软!”
曹泉也说:“一次服了软,就——就有第二次,这样下去医院还——还怎么敢给病人看病?”
身材敦实的曹泉嘴唇也很厚实,一磕巴嘴唇就打颤。不激动时还好,越激动就越是颤抖得厉害。
穆百济扶了扶眼镜,坦然地说:“不用激动,尸检结果一出来,就一切都清楚了。”
这时,杨海平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她眼睛看着周立奇说:“那帮人闹到了医务部,值班员把这事报告给汪院长,汪院长让你马上给他回电话。”
周立奇看了一眼穆百济,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汪院长好像正在外边应酬,话筒里传来一阵男男女女的嬉笑。
周立奇把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最后说:“汪院长,我和穆主任都打算做尸检,只要尸检结果一出来,他们一准偃旗息鼓。”
话筒里传来汪院长又粗又哑的大嗓门,“做什么尸检?那么一折腾动静就大了,影响不好!而且也不少花钱,这帮人不就是想讹点钱吗?先拖着,回头给他们意思一下就过去了。”
没想到汪院长是这种态度,周立奇有些着急:“汪院长,不是我们治疗上的问题……”
院汪长又说:“不用再解释,事情就这么定了,不过也不要让老穆为难,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让他先回去休息,病人家属那边你先过去把他们安抚住,他们提的条件等明天上了班再议。”
“汪院长……”
汪院长马上打断周立奇:“这事不能拖得太长,一是让记者知道了不好,二是把病人都吓跑了也得不偿失,好了,就先这样,我这还有事。”
周立奇拿着已经被汪院长挂断了的电话发愣。
汪院长的声音很大,在场的人都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汪院长不让做尸检?”杨海平不相信地问。
周立奇无奈地点了点头。
曹泉说:“那——那我们就吃这个哑巴亏?”
周立奇摇摇头扣了话筒。
穆百济摘下老花镜,把已经填写好的尸检申请往周立奇面前一推,说:“把这份申请送到医务部,看谁敢反对做尸检。”
说完,穆百济就开门走了出去。
周立奇赶紧跟出来,他看见穆百济双腿一颠一颠的,迈着疲惫老迈的身影凛然地穿过那些闹事的人群。
猛然间联想到今天是师傅的生日,周立奇心生不忍,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申请尸检,替师傅洗刷冤屈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