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有王允等人的前车之鉴,元子攸便要使自己的部署更加妥善,以免重蹈覆辙。他准备只除掉尔朱荣、元天穆首恶两人,其余尔朱世隆、司马子如等尔朱党羽皆全部赦免,元徽及杨侃等人也全力赞同。而元子攸此举与王允相比,虽已有改变,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董卓只占据长安一带,而此时尔朱荣的党羽已掌控整个天下,即便尔朱荣被杀,可他各地的党羽岂会善罢甘休?但元子攸此时别无良策,只能听天由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一纸赦令上。
而刺杀的细节众人也商量得非常周密,准备先将尔朱荣与元天穆骗入宫中,然后伏兵突起,一拥而上,乱刃砍死;为保证元子攸的安全,一旦发兵,元子攸应立即从别门而出,防止尔朱荣突袭,并在其身上藏好利刃用以自卫。
上天非常垂青元子攸,机会转眼就来了。元子攸在宫中埋好伏兵的当日,尔朱荣和元天穆便来拜见天子,可酒刚过三巡,狡猾的尔朱荣似乎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便与元天穆匆匆离去。而预先埋伏的杨侃等人一时得不到消息,等匆匆赶至时,已经只能看到尔朱荣和元天穆扬长而去的背影了。
死神一旦与尔朱荣插肩而过,那便是与元子攸离得越近!
此次机会丧失后,整个局面极为被动,元子攸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由于参与密谋的人员太杂,而尔朱荣的眼线又多,刺杀落空后,消息便立时泄漏,宫外又开始四处传闻。而尔朱荣刚到洛阳时,天子谋害天柱将军的消息外界也只是在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而已,可如今连具体的刺杀部署都已被说得有板有眼了,如此打草惊蛇之举,必然会引得尔朱荣反咬一口。
血溅宫廷
此时的元子攸盼着尔朱荣再次入宫的心情,比那热恋的张生等待崔莺莺还要来得急切,可是上天似乎在有意折磨他,一直让元子攸的等待落空。
刺杀落空的第二日,非常不巧,是元子攸的忌日,尔朱荣自然不会入宫;好不容易又过了一日,可不幸又再次来临,那日却又逢着尔朱荣的忌日,元子攸在煎熬中又渡过了一天。
到了第四日,老天终于被元子攸的诚心打动,尔朱荣再次入宫。可这回尔朱荣更加警惕,只跟元子攸打了个照面,又匆匆跑到他的小女婿陈留王家喝酒去了,结果他又喝得烂醉。尔朱荣喝高本是常事,可这回几乎让元子攸彻底绝望了。狡猾的尔朱荣竟然以醉酒得病为由,待在府上养病,频日不出了。元子攸一方人心大恐,担心尔朱荣已知晓刺杀他的密谋,才会托病不出。如此便意味着尔朱荣即刻便有所行动,大家只能束手待毙,所有参与密谋的人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事实上,耳目众多的尔朱荣的确也听闻了这消息,但目空一切的他并不十分在意。而一旁的尔朱世隆早已急不可耐,劝尔朱荣尽早动手,以免夜长梦多。可尔朱荣除了加强戒备外,并不急于动手,因为在他眼里,元子攸实在太无能软弱了,根本动不了他半个手指头。此时的尔朱荣已不是“河阴之难“后那个莽撞冲动的小酋长了,他已经学会享受这慢火细炖的感觉,要跟历史上那些成功的篡位者一样,让自己的登位变得名正言顺,天下归心。他准备下一步便开始上奏朝廷,把天子身边的亲信全部除去,让元子攸更加孤苦无依,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胸有成竹的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何匆匆!”
强大的尔朱荣是如此从容,可处于弱势的元子攸知道此时已命悬一线,要尽早引蛇出洞。可尔朱荣这条毒蛇已提早进入冬眠,在自己的窝里正待得舒服,哪肯挪一下身子!
正在元子攸无计可施之时,还是城阳王元徽诡计多,他建议:“以生太子为由,尔朱荣必入朝,趁此除掉他。”元子攸颇为疑惑,问:“皇后怀孕才刚刚九个月,这假消息能蒙得了尔朱荣吗?”元徽非常了解女人的那点事,见多识广:“妇人早产的多了去了,他肯定不会怀疑。”
这可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一旦不成,便是血流成河、社稷坠地的结局,容不得半点闪失。众人商议后,刻不容缓地又在明光殿埋好伏兵。元徽奔到尔朱荣府上,传言皇后生子,请他这位外祖父入宫探望。元徽不仅诡计多端,表演天赋也是一流。他跑到尔朱荣府上时,尔朱荣和元天穆赌得正酣。元徽上前一把摘下尔朱荣的帽子,告之喜讯,又欢舞盘旋,以示庆贺;而随身跟来的殿中传言官也在一旁趁热打铁,催促尔朱荣尽早动身。这假戏果然演得天衣无缝,容不得尔朱荣不信。
尔朱荣这回倒没有细想,看外孙心切,脑子一热,竟然又只带了元天穆、儿子尔朱菩提等三十多人往宫中赶去。不可一世的他,料不到这一趟走上的竟是黄泉之路。
惴惴不安的元子攸一听闻此计奏效,又闻之失色,身上刚刚恢复的狼性一下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一旁的文人温子升沉得住气,怕等会让尔朱荣看出破绽,提醒元子攸:“陛下失色。”
元子攸忙命取酒,酒入豪肠,胆色顿生。他命令温子升书写赦文。温子升乃北魏第一才子,才高八斗,如此惊慌时刻,依然一挥而就。他手捧赦书出门,行至途中,竟然冤家路窄,尔朱荣迎面而来!
尔朱荣看到温子升手中拿着圣旨,很诧异,便追问:“是何文书?”此千钧一发时刻,一旦被尔朱荣看出破绽,元子攸一方将全军覆没。而温子升却镇定得出奇,平淡地说:“赦文!”此时的尔朱荣又再次昏头,看外孙心切,竟然没有继续追问到底是给谁的赦令,而是直往宫中走去,与这最后挽救自己的机会又擦肩而过。
元子攸在宫中的东向惴惴不安地坐定,尔朱荣和元天穆与他只有咫尺之隔。君臣寒暄未久,元徽突然进入,向元子攸行了一拜。此拜为行动暗号,此时埋伏好的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立即抽刀从东门杀入。尔朱荣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眼疾手快,立即扑向元子攸,以作最后一搏。
而元子攸身上早已藏有利刃,见尔朱荣扑来,霎那间他身上所有的狼性全部爆发了。他一刀捅倒了尔朱荣。这一刀捅得太痛快了,这一刀终于给横死眼前的两位亲兄弟报了仇,这一刀终于给“河阴之难”的两千朝官招了魂,这一刀终于给这数年的忍气吞声雪了耻,这一刀终于为拓跋族的血性正了名。这是多么痛快淋漓的一刀,元子攸从此不再是那位匍匐在权臣脚下的窝囊君王,从此也能顶天立地地站着了。而这样壮烈的一幕,几十年后,在北周的宫廷中又同样上演。
那些安排好的杀手见天子亲自动手,更是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尔朱荣和元天穆砍了个稀巴烂。而在宫外的尔朱荣的儿子尔朱菩提等人亦被伏兵所杀。尔朱荣死讯一出,整个洛阳城欢喜腾跃,百官皆入宫朝贺。元子攸也被自己的壮举深深感染,欣喜若狂,亲登阊阖门,并大赦天下。
这一刀痛快是痛快了,但尔朱荣虽罪该万死,可他却是维护北魏安稳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在,谁都不敢放肆。现在他却死得如此突然,这潘多拉的盒子又再次打开了,刚刚安稳的北魏王朝又将陷入群魔乱舞的疯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