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攻不下,又劝降不成,往东方遥望,似乎都已能看到元天穆前锋骑兵扬起的尘埃了。从未遭受挫折的白袍战士一下子恢复了常人的状态,那种征服的狂热从他们身上消失,而死亡的恐惧完全占据了他们的心灵。陈庆之给他们注射的心灵兴奋剂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效用。陈庆之入洛前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敌军即将合围,而我军已经深陷包围之中。最可怕的是战士的军心已经有所动摇,这军心本是攻城最锐利的武器啊!
此时该怎么办?撤退,往哪里撤?这是敌人的国土,一旦撤退,肯定会被全歼,无路可撤!回击,与元天穆的前锋部队决战,可这旷野之上,是胡骑的擅长,自己手中顶死也就三千骑兵,如何迎战?
撤退是懦夫的选择,能跑多远算多远,多活一点时间就行;回击是莽汉的冲动,能杀几个算几个,只要保本就行。而陈庆之是既不做懦夫,也不做莽汉,他选择了英雄的方式。他明白,唯一能活命的方法还是攻城!
攻下此城,再与来敌迎战,便有生望。然而此时的将士已经毫无斗志了,敌城久攻不下,大敌又即将来临,死亡的恐惧已经战胜了他们求生的欲望,他们已经准备放弃了。
这样的危难时刻其实陈庆之也碰到过:他曾随主帅曹仲宗与北魏交战,从春天一直战到冬天,两军打了不下百余战,梁军打得师老气衰,而北魏的援兵又不断涌来,更可怕的是北魏还准备在梁军身后筑垒,以此来两面夹击敌人。当时情况万分紧急,曹仲宗怕腹背受敌,想退师自保。而陈庆之却杖节堵在军门口慷慨陈辞:“吾闻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须虏大合,然后与战。审欲班师,庆之别有密敕,今日犯者,便依明诏。”此一番豪言说得主帅曹仲宗也为之动容,听从了他的建议,最后全军上下一心,大获全胜。
此时的情况却比那时更为危险严峻,而陈庆之再次表现出了惊人的英雄气概和极强的煽动能力。
他先是很悠闲地把自己的马鞍解了下来,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马喂了喂草料,用这很轻松的动作慢慢消除了手下兄弟的惊恐。正在白袍战士还在疑虑自己主帅的行为时,陈庆之突然发表了一番激情四射的演讲:“我们至此以来,屠城掠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掠人子女,又为无算。天穆之众,并是仇敌。我等才有七千,虏众三十余万,今日之事,义不图存。我以为虏骑不可争力平原,及未到之时,必须攻陷城垒。”此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在北魏之地烧杀掠夺,魏人已与我们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不要妄想他们对我们网开一面;元天穆大军数十倍于我们,又善于野战,我们要是与其硬拼,必败无疑。唯有攻下荥阳,以此城作为依托,才有生还之望,不然大家都是死路一条。此一番痛快淋漓的演讲震醒了梦中人,白袍战士的激情又被燃烧起来:荥阳便是生的希望,我们誓死也要跨过这座死亡之门!
一看战士求生的渴望重新又被点燃,陈庆之便趁热打铁,亲自擂鼓攻城。在震天的鼓声中,所有的白袍战士都奋不顾身地向荥阳的城墙涌去,化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直从地上奔上城墙。个个战士像蚂蚁一样攀上城墙,荥阳的城墙笼罩在茫茫的一片白色之中,鲜血溅在白袍上更显得分外夺目,这是多么壮美的攻城之景!
此时的荥阳在白袍战士的眼里不只是要征服的城堡,更是生存的希望;那城墙上的砖头在他们眼里也幻化成救命的稻草,他们知道只有抓住它们才能脱离死亡的苦海。
城里的杨昱坐等着元天穆的回援,还以为梁军只能坐以待毙了,根本料不到这一波的进攻会如此迅猛,而那些身穿白袍的梁军此时似乎全都不要命了。这时城内的防守已经毫无作用,白袍军队的宋景休、鱼天愍两位壮士一马当先,先越过城墙而入。城内的魏军虽拼命抵抗,但在杀掉梁军五百人后,终于抵挡不住这白色的巨流,荥阳陷落!
北魏的都督元恭,太守、西河王元悰根本料不到此城会陷落,在准备逾城逃走时都被逮住;杨昱和自己的几个兄弟在城陷时一直都躲在门楼上,害怕被杀红眼的梁兵砍死。这时,元颢得意洋洋地过来了,责骂他:“杨昱,我好好劝你投降,你不从!你今天死了也甘心吧?是你负我,非我负你啊!”此时的杨昱倒非常聪明:“大哥,饶小弟一条小命吧,别的无所谓,我家里那八十岁的老父亲无人供养啊!”毕竟还有旧情,元颢下令先将杨昱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