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图 我是骚货(1)

奖金发下来了,各人装钱的信封厚薄不等。各办公室里都喜气洋洋,笑语喧哗。丁凤鸣有五千元,比往年足足多了一千。

秦明月说:“老规矩?”

丁凤鸣说:“老规矩。”

发了奖金,办公室的同事要聚一聚的。辛苦了一年,大家配合得不错,年底了联络下感情,也有个自我慰劳的意思,费用实行AA制。

唐诗说:“主任,你的奖金比我们多,就你请了吧。明年保证一切行动听指挥,指哪打哪。”

秦明月心痛,说:“就多了几块钱,还要被你宰一刀。”

唐诗不放过手:“你的信封比我的厚了一指,只多几块?”

秦明月窘了,说:“就你眼尖。”

丁凤鸣晓得他小气,就解围说:“主任的钱是多些,但主任的负担重,上有老下有小,用钱的地方也多。”

秦明月拍了一下丁凤鸣的肩膀,做出很知己的样子,说:“就是。成了家的人毕竟感受不同,晓得艰难辛苦。”

唐诗不高兴,故意撅着个嘴,做出生气的样子。

丁凤鸣说:“你也不必撅了,嘴上挂得住油瓶的。不是还有几纸箱废报纸废杂志吗?就吃它。”

秦明月说:“不好吧?要不就我请了。”

丁凤鸣说:“你装着不晓得就行了。”

报纸卖了三百块钱。待到下班,唐诗带着,三人去了一家名叫“博浪沙”的酒家,要了个雅间。点罢酒菜,秦明月说:“这地方只怕便宜不了。”

丁凤鸣心里也打鼓,三百块钱恐怕不够,会要自己倒贴。

唐诗却说:“没得关系,这里老板我熟,可以打折的。”

秦明月被唐诗看破心思,就转移话题说:“这老板是文化人?叫个博浪沙,有些凶。”

丁凤鸣也有同感,却说:“也就是个地名。要是叫博狼沙、博浪锥,那就真有些凶了。”

唐诗说:“我老家有个乡叫浪拔湖。我就问人,说有来历吗?那人望文生义,说这里以前是洞庭湖腹地,清朝时才围湖成垸。那时洞庭湖还有八百里的,大风起兮,浪涌如山,所以叫浪拔湖。我就信了。后来翻县志,才知此言谬矣。浪拔湖原来叫狼跋湖的。”

酒菜上来,便开始下筷。秦明月和丁凤鸣叫了一瓶烈性酒,唐诗喝的是红酒。几杯下肚,脸上便红潮氤氲,额上细汗如珠。其实丁凤鸣不太喜欢和秦明月一起出来吃饭。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比较乏味,不容易找到共同语言,有些拘束,难得放开。尤其是上次偶然发现那一抽屉春药后,心里就有些鄙视他。虽然如此,秦明月基本算个厚道人,也没得什么坏心思。这么想,丁凤鸣有些惭愧,为避免冷场,就找个话题说:“这喝酒,也是有文化的。城里的酒文化和乡下的酒文化不同。乡下的酒文化既不耐烦溯源,也不讲究风雅,多是由一个个故事串联起来的。我讲个酒故事给你们听?”

秦明月发话:“辛苦一年了,大家都不容易,喝就喝得高兴点。这样吧,一人讲一个,不精彩就罚三杯。”

唐诗说:“这摆明是欺负我嘛。不过没得关系,两三杯我还是喝得了的。”

有几杯酒垫底,丁凤鸣胆大起来,说:“不过这故事有些不文明,你们点头我才敢讲。”

唐诗抢先道:“我的耳朵有特异功能,该听的听得见,不该听的听不见。”

秦明月干了一杯,脑门上亮亮的一片,说:“唐诗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意见?今儿只当是朋友聚会,放开点没问题。”

丁凤鸣就开讲:“我们邻村里有个许瞎子,也不真瞎,高度近视吧。那时许瞎子可是个人物,全村就他一个文化人,读过几年私塾的。文化大革命闹得正凶,运动一个接一个,最高指示也一个接一个,常常半夜都爬起来开会。一开会问题就来了,没人识得字,指示也没得办法传达。支书就说,让许瞎子念吧。当即有人反对,说许瞎子成分不好,解放前历史不清白。支书把目光扫过去,说,那你来?那人扁担倒下认不得是个‘一’字,如何来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蔫蔫坐下。从此以后,许瞎子就专职坐在台上念文件报纸,一干人在下面听。许瞎子几乎成了半脱产干部,感到光荣极了,地位也一下子提高了,村人再也不敢欺负他,路上碰见也恭敬得很。如此过了半年,县里下来了一个工作组,帮助开展批林批孔运动。照例开会,照例由许瞎子念文件报纸。许瞎子就念:孔子日,克己复礼;孔子日,学而优则仕。工作组的人到底文化高,纠正说,这字不念日,念‘曰’,和‘月’一个音。许瞎子还不服,说,奇怪了,瘦一些念日,肥一些矮一些就念曰,没听说过。工作组的人也耐心,找出字典来,许瞎子才服气。台下的人一直眼红他,早憋不住气了。一个叫许细毛的光棍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我们老百姓都没得日的,倒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孔子日了大半年!贫下中农们哪,我们决不能答应!于是群情激愤,把个许瞎子斗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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