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国藩一直这样戴着不被信任的镣铐跳舞,那他纵然再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是寸步难行了。在咸丰对曾国藩或者说对整个汉人心怀疑忌,不敢真正起用汉人之时,当时咸丰极为倚重的满族大臣肃顺却给曾国藩说了话:“满人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国家有大疑难事,非重用汉人不可。”肃顺身为满族,却说那些八旗子弟“胡涂不通,惟知要钱”,我们不能不佩服他抛却“民族偏见”的高迈见识,也正因为这句话,改变了咸丰的用人方针,使曾国藩等天纵之才活跃于晚清历史成为可能。咸丰十年,太平军攻占苏州、常州,咸丰欲调胡林翼为两江总督,肃顺却另有创见:“胡林翼在湖北,措注尽善,未可挪动,不如用曾国藩督两江,则长江上下游俱得人矣。”也正因为这话,曾国藩不但在地方上任为两江总督,而且在“中央机关”也获了高职,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因为在中央与地方都能“通吃”,所以曾国藩也就纵横捭阖,立就了“通天之功”。人还是那个人,能还是那样能,戴上了乌纱帽,情形大不同。
在清廷,曾国藩若无肃顺给他“说话”,不大不小的官是当得成的,立大功恐怕难。而左宗棠呢,别说大功,也别说大官,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左宗棠老大考上举人,却居于下僚,替人当秘书糊口饭吃,但他不知好歹,恃才狂悖,惹出了大乱子。咸丰九年,满族人永州总兵樊燮因贪污,湖南巡抚骆秉章准备“参一本”。樊找到了时任骆秉章“秘书”的左宗棠说情,但他见左时未行跪拜大礼,仅是作了一揖,左秘书大怒,质问他为何不行大礼,将樊燮骂了个狗血喷头,拂袖而去。樊燮身为二品大员,岂能向“秘书”行大礼?樊燮抓住这点,越级向骆秉章的上级湖北总督官文告状,官文也是满族人,他闻听此事,甚怒,即刻向朝廷密报。看起来这是一件小事,但是,其中交织着贯穿于清朝政府始终的民族矛盾,这事就闹大了。咸丰立刻作了“批示”:“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这批示够吓人的,闻听这一消息,左宗棠与骆秉章赶紧运作,通过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最后找上了肃顺请的“家庭教师”王闿运,王即刻向肃顺求情,并向肃顺说左宗棠是如何如何难得的大器之才。肃顺看了左宗棠的资料,觉得这人确实不错,所以就答应下来,开始了说情“运作”。肃顺在领导身边混惯了,他当然知道如何运作才最有效:“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余方能启齿。”所以就有侍读学士潘祖荫上奏:“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把左宗棠抬举之高,无复加焉,于是咸丰帝就转身问肃顺,肃顺不多说话,只说一句:“人才难得,自当爱惜。”别人说话,一万句顶不了一句,肃顺则一句顶一万句。左宗棠不但免了生死大祸,而且人生自此转圜。咸丰给左宗棠“压担子”了,提了级别,以四品卿衔调到曾国藩身边当秘书,“襄办军务”,开辟了其锦绣仕途。
朝廷有人好做官,这话多有贬义,举凡那些庸人贪官,非得朝廷有人才行,然而那些能吏大才,忠臣干将呢,恐怕也得朝廷有人才行。朝廷上没人给你说话,即使你满腹经纶一腔忠胆,恐怕也是枉然。替国家立功都不行吗?对,可能真不行。做贪官污吏需要后台硬,做忠臣干将也得有硬后台。岳飞“精忠报国”,舞得一手好枪棍,但是没谁给他说话,给他说话的没在朝廷,在朝廷给他说话的秦桧说的是“坏话”。岳飞想为国立功,为国建业,也是没门,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