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汇地(6)

“真想不到啊,云登大人有这番雅兴,功修至深,功修至深啊。”黄格根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哪里,一派胡言。”云登谦虚地抵挡着夸赞,“去德格一路劳顿了,快快请坐。”

黄格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阴丹布的长衫,背微驼,蜡黄的脸色透出病态,如果不是说一口流利的藏话,单凭外观判断,他像一位汉地迂酸的私塾先生,他是与哥哥姐姐同天不同地的遗腹子,听母亲说他的父亲在重庆老家还有一房。刚坐定,黄格根就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出图纸陈述自己的想法。

“不急,不急。”云登挥挥手,说:“这事得从长计议,驮脚娃(马帮)都说康巴是十里不同天,何况德格距康定千里之外,还是先说说沿途的观瞻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

黄格根在吞下一口酥油茶的同时发现矮角藏桌上还放着一个玉蓝色的盖碗茶,心里颇感云登土司待人接物的细微周到,了解自己和许多康定人一样是既喝汉茶又喝藏茶的混血儿。

云登十指交叉坐在有虎皮垫褥的藏床上,显出康巴人特有的一种怪诞的神秘和沉稳,像云遮雾盖又略显轮廓的雪山,这模样让黄格根感到有些拘谨,客厅顿时出奇地清静。

晓事的云登似乎洞悉了客人的窘态,语调平和地说:“不必拘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倒是土司身后的神龛上摆放的两盆朝廷御赐的珊瑚树格外抢眼,黄格根在康定大大小小的茶铺不止一次听说,这赐品是清廷专门吩咐京城有名的香玉斋回族雕刻大师马志清亲手雕刻的。珊瑚树的叶子用料是绿色的翡翠,珊瑚果是质地上乘的地中海红珊瑚做的,价值连城。此时,黄格根深感他对面坐的不是土司而是一个考官,自己顷刻回到幼年念私塾时在严厉的老先生面前背诵《三字经》、《百家姓》时的恐惧中,手心条件反射似的发出挨竹板时的灼烫,掌纹中渗出汗水。幸好桌上放着的从巴宫带回的礼物替他解了围,“哦,对了,这是巴宫赠送给大人的。”黄格根的手赶在话前已将用金色绸缎裹了又裹的礼物打开,一摞经书和一块红色的经版呈现在云登的视线里。

云登恭敬地捧起足有三尺长的长方形带柄的精致雕版,他如获至宝地将上面的经文像抚模女人的滑嫩肌肤一样,来回摩挲,边摩边闻,不时地用经板紧贴额头,贪婪地吮吸着神示。

“这是巴宫特意安排金沙江对岸江达最好的雕刻师雕刻的一页《甘珠尔》,”黄格根神秘地降低语调说:“这是破例的礼遇,听说洋人做梦都想要收藏这些经板。看见手柄上的红蝎子了吗?有蝎子图案的经典印板是最为珍贵的。”微微前倾的姿态生怕别人听见一样。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