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点,就在昨天下午,我的一个学生打电话给我,说他遇到了一位奇怪的病人,病人是个农村妇女,大约半年前,她在地里干活时突然猛打了两个大喷嚏,喷嚏的冲力居然将她撂倒在地上,可见那喷嚏有多大。事后她有点头昏,不过很快也就好了。问题是从那以后她居然成了“不眠之人”,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管人有多累多困,就是睡不着觉,吃安眠药也不行,反正从打那两个大喷嚏开始至今,她还没有真正闭过眼,人自然变得十分憔悴。我的学生说,给她什么检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病因”。还有,几天前我的另一个学生在报纸上看到一位病人,是个小伙子,说是七年前发过一次高烧,自那以后他吃什么吐什么,喉咙像给什么封堵住似的。头三年他连个汤水都咽不下去,完全靠输液活命,现在可以喝少量米汤,但也仅此而已,除一点汤水,另外任何东西都还是入不了胃,吞下去就吐。医院走了一家又一家,谁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类似的病例举不胜举。我可以说,在座的多数人应该有这方面的体会,只要我们去门诊坐上一个礼拜,就难免要撞上一两个奇异怪诞的病人,怪异的样式五花八门,怪异的程度不会亚于我刚才举的两个例子:这不过是我信手拈来的。有时候我想,我们现在能说清楚的病可能还没有我们碰到的各种各样的怪病奇症多,这些怪异病例中起码有一半具有这样的特征,就像林达或者我刚才列举的两位一样,他们有非正常的表现,但又没有常规疾病的症状,比如发热啊,疼痛啊等等。最大的症状就是一个“怪”字,怪得你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因为那些症状就在你眼前。林达的病情当然是够奇怪的了,但现在我们找到了奇怪的原因,是她乳房的肌体组织出现了“叛乱”。这个原因或许也是产生其他怪病的原因。
好了,总而言之,通过对林达病情的研究,我对“未来恶症”有了明确的猜想,那就是:人的肌体将有可能如同今天人体身上的细胞或蛋白质一样出现更多叛乱分子,然后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不用说,如果我的猜想一旦成为事实,这必将成为人类前所未有的恶症,人类的生命科学也将遭到史无前例的挑战!
猜想总归是猜想。我前面说过,猜想可以价值千金,也可以一文不值。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要特别感谢中国科学院和瑞典皇家医学院专门为我组织这场报告会,让我的猜想得以有机会接受诸位的关注。我很知道,未来的恶症绝不是靠一两个人可以破解的。我希望我的猜想能够引领来更多的志同道合者,与我一起问鼎“未来恶症”。坦率说,我不像外界传说的一样是个古怪的、疯狂的老头,不是的。如果说我确实有点疯狂,那是因为我们面对的“敌人”——未来恶症——太疯狂;如果谁以为靠一个人力量能战胜这个巨敌,那才是真正的疯狂。我没有这样疯狂,我本能地愿意并希望与大家一起联手来迎战。我等待着。
谢谢大家!
十一
我的心神跟随着导师——我小说的主人公——在他创造的几近神话的遥远世界里四处奔波,虽然我再三保持了相应的平静,但无名的恐惧却一再向我袭来。我无知的心灵似乎已经被导师遥远的声音慢慢敲开。无知者无心,无心者无畏,恐惧正是这个世界为有心知者们准备的礼物。我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中,因为只有现实才能让我怀疑那些恐惧是多余的,可以忘掉的。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已站在窗前,远处有闪烁的光亮,隐隐约约还听得见一道一掠而过的汽车喇叭声。这时我突然想起,刚才在阅读中我曾经为手头这篇小说——写导师的小说——找到的一个理想标题,就是《天才笔记本》。
我默念着这个标题,回头躺倒在床上,并反复默念着,直到有人打来电话。
电话是一个风尘女子打来的,这样的电话住在宾馆里总是免不了的。奇怪的是,我总觉得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熟悉,是谁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但那个声音却令我欲罢不能。正是这个原因,我同意她上门来“为我服务”。
不一会,我听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声音向我步步逼来,我听着,突然觉得整座房子像一艘沉沦的军舰,正在不停下沉。不用说,此时我已经想起门外的人是谁了,是那熟悉的脚步声让我想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打开门,站在黑暗中,等待又害怕着一场痛苦游戏的开始。
“咚、咚。”
“请进。”
“你好。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林达。”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林达怎么会沦落为一个风尘女子?
这是一个痛苦的话题,即使硬给它扣上一顶游戏的帽子,依然无法剥落它令我过度痛苦的色彩。因此,我拒绝谈论这个话题,我只想说一句:这是患有神秘病情的林达接受导师神秘治疗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林达的今天是神秘的黑记造成的,从一定意义上说,为了扼制病情,她需要不停地做爱……
2001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