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境(28)

“快熄灯了,我得走了。”琳琅从口袋里掏出一罐饮料,“来的时候在博实买的……给你。”

我伸手去接。她把饮料贴上我的脸颊。我有些反应不及。

“很暖和,对不对?”话语中,有种筹谋已久、终于得逞的顽皮和得意。

“嗯。”

“我走了。”琳琅使劲向我挥手,动作夸张。

“等一下,我送你。”

“好啊,好啊。”她仿佛怕我反悔,立即大叫着冲过来,挽住我的胳膊。

琳琅就像一个透明的芭比娃娃,我望着她一览无余的快乐,忽然又想起了在颜。

——那分离的一夜,那临别的一眼,究竟要多少吨的幸福,才足以填满她眼眸中的深邃与渴求?

颜:

又读了一遍你写的信,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

自私,我是决计不承认的——我只是善良的比例稍小罢了,没那么坏的。

这几天杭州也是阴雨,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像极了《千与千寻》里小女孩懵懂木然的表情。白天赶论文,还算清醒的时候就写信或上网搜罗图片。晚上多半在玩“帝国时代”或“百战天虫”,挣扎着混到一两点,然后失去知觉,开始做梦。每天都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仿佛过上了你所谓的淡淡的生活,那种时候,我便是糊涂的。

似乎很久不见那个“他”。说来奇怪,虽然对他一无所知,却隐约感到了与他的相似,在你眼中。

无论何时,都期盼你温柔着,而非坚强。

不管怎样,都希望你轻松、自如、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要经营一份只对我负责、只让我收益的体贴。

专注的眼神和柔情的怀抱你都会有。

向前看,一直开心。

雷:

刚收拾完行李,正敷着面膜,听着leslie纯正而华丽的粤语歌。

新年晚会的照片已全部洗好,效果不错,一屋子眼高手低的女生都很满意。希斯特别强调要“诚挚”感谢当晚的摄影师,甚至加洗了大伙儿与他的合照。然而那个男生,已半月没见,也无从寻找。

“宿舍?电话?怎么可能都不知道?”希斯对我的“一问三不知”颇感惊讶与恼怒,以至于后来几天的言辞,总掺杂着某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不平与无奈,想来十分好笑。

我答应她“努力”联系,才勉强平息了她的“怒气”。

去文史,看到楼门口张贴的鼓动标语和考场规则,才猛然意识到北大已全面进入期末考试的非常时期。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便忽略了别人的兢兢业业;我的后知后觉,怕也不比千寻少吧。

他的考场多半在理科楼群,上百个教室、上万名学生,偶遇应是“小概率事件”——希斯也只有面对现实。

昨晚清理书架,无缘由地想起他——微笑、失落、率真、沉默,林林总总聚在心里,指尖竟然有些发抖。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以至跑到文史的时候,忽然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一层、二层、三层,我找得十分潦草,而他也终于不在——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现实所需要的吧。我如释重负。也许是走得太快,刚下楼的时候我还在微笑,走着走着居然一下子坐在了台阶上。

从文史出来,寒风彻骨。燕园的冬夜虽孤单沉寂,却也让我嘈杂失序的心,渐渐平静。

然后,我便望见了他——在二体的篮球场上,独自投篮。

运球、跳投——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他的每个动作,他的整个轮廓,都似乎镶上了奢华的金边。

灯光所及之处,全是他的舞台。

他在舞台中心倾情表演,沉迷而寂寥,炫目而遥不可及。

舞台之外,是我与无穷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我凝视着他的落寞与光彩,体味着在胸口层层积聚的怜惜和迟疑。

恍惚中,篮球落地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仿佛一柄蓄势已久、陡然出鞘的长剑,划破时空、呼啸而来,我忍不住想大声呼喊——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秒钟戛然而止——直到有个女生蹦跳着,欢呼着,闯进他的舞台。

跑回宿舍,在楼门口,差点撞上一对依依惜别的情侣。

“对不起,对不起……”一开口,才发现一路强忍的骄傲已被泪水刺穿,失去了形状。那无法得到的三个字,仿佛头顶盘旋多年的阴霾,终于在那时那刻毫无征兆地汇成了大雨,在转瞬间,把我的整个生命都淋透了。

“青春总是让人泪流满面”——想不到这样煽情的句子,也能在我这里落脚,很可笑吧?

回想起昨晚突如其来的忘乎所以,现在仍有些后怕。

或许是时候回家了。

结束了持久战,踏出理科楼群,不免有“重见天日”之感。

冬季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四点多钟,阳光竟已越不过文史的屋檐。

理科楼与文史一东一西,仅一路之隔,这半月我每日在理科楼出入,却从不敢靠近文史半分。

一切都是因为恐惧。我怕与她的不期而遇。我怕在目光交错的一瞬,便不可遏抑地溶解在她的眼眸里。我怕再没有力气全身而退。我怕再也负担不了她的背影。有关她的一切都令我窒息。

然而,我只想去文史楼后瞥一眼夕阳,我只想在文史楼下做短暂的停留,我只想到文史楼前捕捉她残留的气息,我只想在文史楼里索取一分钟的放纵和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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