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9)

黄    鹂

松树上的花穗像蜡烛似的,老远就能看见。黑麦高及膝盖。树木、蒿草、花,都披上华丽的衣衫。早春的小鸟安静下来了:公鸟换毛,躲到严实的地方去,母鸟守在巢里节食;野兽忙于为子女觅食;农民们要春耕春播,又要放牧,忙得不可开交。

黄鹂、鹌鹑、雨燕、岸燕飞来了。一场夜雨以后,早晨浓雾弥漫,后来出了太阳,起了风。日落以前,风向变了,从我们的山上向湖里吹去,但是水面涟漪却仍然久久地向这边泛来。太阳从蓝云里落到森林后面,好像一个不发光的毛茸茸的大球。

黄鹂很喜欢变化无常的不稳定的天气,它们希望太阳时隐时现,风儿像摆弄波浪似的摆弄树叶。黄鹂、燕子、白鸥、雨燕同风沾亲带故哩。

从早上开始天色就晦暝。后来闷热起来,大片的乌云飘向我们这边。起风以后,在黄鹂的长笛似的鸣声和雨燕的尖叫声中,乌云好像从此涌到扎泽里耶的森林那边去了,但是过不多久,它在那儿越积越大,戴着巨大的白帽子,顶着风,又向这边移过来。湖面上风顶风,浪对浪,一片动荡不安,还有一些黑糊糊的东西,像是鸟翅的影子,在水面上迅速地从一头窜向另一头。对岸打了一下闪,雷声隆隆。黄鹂不唱了,雨燕安静下来,夜莺却一直唱到后脑勺大概被大颗温暖的雨滴打了一下才停下来。接着便大雨倾盆了。雨    燕

雷雨过后,朔风劲吹,天气突然十分寒冷。雨燕和岸燕不再飞翔,乱纷纷成片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风日夜不停地吹,今天阳光明媚,湖上仍然白浪滔滔,雨燕、岸燕、村燕和城燕多得如云似雾,不倦地上下飞舞。哗山那边所有的白鸥倾巢出动,像一个美丽童话中讲的小鸟,不过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衬着蓝天……白的鸟,蓝的天,白的浪头,黑的燕子——但凡活的东西,都少不了这一着:不是自己觅取食物,就是作为食物遭别个吃掉。小蚊子一群又一群落到水上,鱼儿纷纷蹿上来吃小蚊子,白鸥吃鱼,   鱼吃蠕虫,鲈鱼吃   鱼,狗鱼吃鲈鱼,狗鱼却不知何时鱼鹰会从天而降。

寒冷的清晨,风稍静一些,我们张起帆,斜对着风,在霞光染红的水面上行进。在离我们极近的地方,一只鱼鹰从空中向狗鱼俯冲下来,可惜找错了对象,狗鱼比鱼鹰强大得多,一阵搏斗以后,狗鱼沉入水中,鱼鹰扇起巨大的翅膀,爪子却已扎入鱼身,拔不出来,水中强者就把空中猛禽拖到水底去了。波浪无动于衷地带走小片的羽毛,抹去了搏斗的痕迹。

湖面远处风急浪高,有一只小舟上不见有人,也没有桨和帆。一只无人的小舟,令人看来惶恐不安,就像见到一匹马,无人驾驭,拉着车子直奔沟壑一样。我们划的是独木舟,并不很安全,但我们还是决心划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遇难了。正在这时,那小舟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拿起桨,顶着波浪划来。那人的脸看不清。

在这片世界出现人,我们高兴得几乎叫喊起来,尽管我们也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渔人,因为太疲劳,在小舟里睡着了,然而反正我们是极想看见出来一个人,我们果然看见了。大地的眼睛

傍晚时风停了,白桦树上的嫩叶纹丝不动。哗山下面的路上总有人或步行,或赶车,不知到哪儿去。旁边一条沙土小路上,我看见一个孩子小巧的脚印,可爱极了,要不是怕人见笑,我真会去吻一吻……

一帮人在山下路上赶车,说着闲话,他们的话声冲到静静的水面上,也总是清楚地传到哗山上。几乎每辆大车旁边都有一匹马驹跑着。农民们闲聊的无非是土豆已经栽下,某个德米特里·帕夫洛夫死了老婆,没过六个星期又结婚了,因为他拖着六个孩子,没有别的办法。还有一个玛丽亚,嫁了雅科夫·格里戈里耶夫,她已有46岁,男的60岁,玛丽亚有一头小母牛……后面大车上的人没有听清玛丽亚有什么,于是“小一母一牛”三个字响彻整个车队……

终于都安静下来了,从河流汇入湖里的地方,可以听清七俄里之外大麻鸻的叫声。

后来有一个村妇带着小男孩到湖边来洗衣服,那孩子撩起小衫,想往湖水里撒尿,这时,那女人在水边说的话就像在我们身边说的一样清楚。她对孩子说:

“你干什么,作孽啊,往母亲眼睛里……”

她是不是认为湖是大地母亲的眼睛呢?每逢有这种事,我总要问别连捷耶芙娜有何看法。

“母亲当然是指大地,”她说道,“以后人家还会把这件事拉到人的身上,要是那女人日后眼睛疼,村里人就会说,大概是因为她的孩子往湖水里撒过尿。”

别连捷伊人的古代祭祀已不复存在,对于大地母亲的眼睛充满诗意的看法已转变为全人类的文化,而他们自己所留下的只有迷信。

在这百花飘香的夜里,令人难以入眠,大地母亲的眼睛一宿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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