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蛾出来了
两条河,一条注入奥卡河,另一条注入伏尔加河;一条流经肥沃的奥波利耶,另一条流经多沼泽的扎列西耶。德列夫良人不知为什么把两条河都叫做涅尔利。我们从谢米诺湖继续前行所走的是大涅尔利河,另一条是小涅尔利河。两条河之间有一段可以拉过船只的低地,两条河都沿着一条路从扎列西耶流到奥波利耶去,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完全不同的两条河才都叫一个名字。
我们在大涅尔利河中航行,一路上两边全是单调的沼泽,河道总是拐过来又拐过去,以至于科普尼诺村的教堂有半天工夫离得很近,有半天工夫遥遥可望。岸上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牧人在学吹喇叭,这声音我们也几乎整天可以听见,时强时弱。
谢尔盖·谢尔盖伊奇的空盒气压表和菲利蒙神甫的腿部一致预告有连阴天,我们将成天被雨水淋浇。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天气里会不会有见不到美景的那一天。傍晚时出了太阳,因为久别重逢,显得格外美丽,水中露出一块块巨石,高高的河岸上成片松树林,菲利蒙神甫请求他严厉的领导让他上岸去,能有5分钟时间也好。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菲利蒙神甫为什么要到高高的岸上去。我们测量河深,测试流速,根据空盒气压表计算气压高度,研究当地的行业,向村苏维埃主席了解人口密度、土地和草地的面积,速写木造房屋的屋顶、门窗上的饰框、雕刻品,屋脊上的小木马、小公鸡——所有这些方志学必须做的工作,只有等统统完成以后,才能总结出这条河流的面貌,但是菲利蒙神甫自以为只要登高一望,便立即可以把这一片新土地尽收眼底。
神甫上去的地方确实很美,高耸的河岸,参天的松林,抬头一望,帽子便会从头上滑落。河面上长满了白色的百合花和睡莲,还有一座绿拱门,那里面现出一片水湾。这水湾真大,我们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边去才好,因为水湾比河道还宽得多,吸引着我们前去,但是河那边站着两个着绿装的看门人,两株细长的芦苇,因为下面水流袭扰,它们不住地颤动、点头,可见,那才是河道,应该往那边去。
旅行尽管艰辛,总也会有心绪平衡的短暂时刻来补偿,这当儿,无论什么微末的现象也会蓦地展现出世界上奇绝的美色。在等待神甫返回的时候,我们见到夕阳斜照中无数水蛾在河面上翩翩起舞,曼妙飘越,无不感到诧异。这些白色生物状如蝴蝶,寿命只有一天,然而它们是何等壮丽地度过这属于它们的唯一的一天啊!这一天就像我的一样,我是一看就了然的,因为我也有过这样唯一的一天啊。
突然,高处松林里的路上传来一支歌,也像水蛾的生命一样短促,接着又是第二支、第三支,是几个女声唱的。歌唱了又唱,我们仿佛觉得,水蛾正是随着歌声在河面上起舞。我们的鲁滨孙们拿出曼陀铃和三弦琴,调试起来。松林里有一辆坐满农村姑娘的马车,迎着我们的船队慢慢走来。姑娘们见到了年轻人,在山上唱开了:我的两眼像小雪橇,
在山路上滴溜溜转,
我的两眼深棕色,
人人见了都爱怜。鲁滨孙们等山上的姑娘们同下面的小船靠齐,就拨弄琴弦,从河面唱起即兴歌来回答:
我荡双桨把船儿划,
船下是流水翻绿波,
我的亲亲身穿白衣衫,
衣衫里是……一个炒菜锅。河上的松林里爆发出了狂笑尖叫的声音,正巧菲利蒙神甫也从林子里出来,喜气洋洋,手里拿着一把即将成熟的草莓。
“喂,神甫,你在上头见到什么新东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这儿的气候要暖和得多,”菲利蒙神甫说道,“在佩列斯拉夫利,草莓刚开花,这儿都快成熟了。” 渎神的婆娘
表演结束以后,我们到弗拉西奇家去,并把马尔法·巴拉诺娃也叫去。我们在那儿把全套仪式连同所有细节以及许多语言、俏皮话都记录下来,那些语言使我们毫不怀疑,我们所接触到的正是人的春天之神亚里洛。尽管那是古代祭祀的相当可怜的残余,但也足可恢复大多数人已丧失的对于大地上能使人繁衍的力量的虔敬之心。我们甚至还明白这是如何达到的,因为一切都粗鲁地几乎以自己的名字称呼着,然而这种粗鲁却是必不可少的,正如大地的粗鲁一样,尽管它生出了有如织锦一般的花花草草……
即使见到人类春天的这些可怜的残余,我们也心满意足了,因为我们是做学问的人,学者总是只满足于残余的……
回来时,也同举荨麻的活动中一样,小马驹是在田野里,得要去找,把它捉来。我们在弗拉西奇家里,同弗拉西奇和马尔法·巴拉诺娃一起静待不了多久,各种各样好奇的人渐渐地越来越多,在举荨麻活动之后,我们给过一点儿钱的几个女人,突然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我们屋里,接着所有的人便都一齐大喊大叫,有如一群体大声粗的巨鸟。面对这一场发酒疯似的胡闹,我们真有点儿害怕,似乎她们就会扑过来,把我们撕成碎片。特别是有一个婆娘,仿佛是用石头凿成,而且涂上了颜色的,喊得最响。她旁边一个黑头发、黝黑皮肤、穿黄衣服的人,还是个大姑娘,漂漂亮亮的,也被那旋风刮昏了头脑。一个个都张大了嘴,牙齿亮闪闪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明白,她们七嘴八舌,喊的是同样的话:“60戈比。”等我们终于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把60戈比交到一个婆娘手里以后,她们这才拥出房子,像一阵风一样在街上不知奔哪儿去了,有几个人还跌跌撞撞的。
“是些寡妇和没有孩子的妇女。”弗拉西奇告诉我们。
“寡妇,”我说道,“这倒可以理解,可是没有孩子的女人也有丈夫啊。”
“做丈夫的,难道可以跟在屁股后头去管没孩子的老婆吗?没孩子的女人是自由的。”
无疑,我们所遇到的是桀骜不驯的多神教女教徒,我们基督教的始祖称其为渎神的婆娘。
但是问题不在她们身上,这样的婆娘到处都有,问题是在同我们一起待在弗拉西奇家里的那些模样庄重的农民对待她们的态度。其中一人竟然直言不讳:
“我们认为,有这些女人,我们好处大啦,到底要有人给我们过日子添些乐趣啊。”
黑麦开花
天已黄昏,眼前一派美景。黑麦地上开满了花。大地生出活的万物,到处洋溢着存在于这万物生长中的强烈的爱。我们同弗拉西奇坐大车行路,他对我们讲起了他的境遇,讲他同第一个妻子相处时吃了多大的苦头:孩子在娘肚子里开刀开坏了,此后妻子也就无法同他过夫妻生活,万般无奈同她受了几十年的苦。诚然,他倒并不是没有去寻花问柳,可是到头来没有一个孩子:一个农民没有孩子,算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后来想不到那个妻子死了,他娶了个年纪轻的,现在孩子都还小,可他已经60开外,精力不济了,为了一家子吃饭,要做的活可是越来越多,看样子,他是决计等不到家里的帮手长成了。
说话间,我们正穿过一个村子,路上见到一根特长特高的天线。弗拉西奇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又说了一阵无线电。
“你们听说过猴子精子的事吗?”他问道,“说是挨那么一喷,你就可以一下子年轻五六岁……”
“看你说的,”我的同伴说,“不是五六岁,是二十五六岁。”
“不,不,”弗拉西奇说,“我只要五六岁就够了,几个孩子就可以长成了,再多我也不要,干吗……”
说罢,竟十分认真地询问怎样才能弄到这些精子。
我们看到天线的这个村子,好像没有尽头,走了半天也不到边。村子山地不够,发展到了沼泽地里,又从那儿建了新房子延伸到山上——看来这地方虽偏僻,人的繁衍力却极强,不断扩充地盘,硬是往外拱。
这时一片橙黄色的夕照中,我们看见了涅尔利和库布里两条河的汇合处,桥那边还有像安德里阿诺沃、热闹的格里戈罗沃一类的村子。这边的岸上和街上,人来人往,四处可以听到有如蜉蝣一般欢快的小曲。菲利蒙神甫在河上驾驶着他那只大船,船上坐着四十来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那情形就像马扎伊带着一群兔子,却原来是神甫让孩子们乘船游玩;鲁滨孙们也把姑娘们邀到船上,也像马扎伊船上一样拥挤,他们弹起曼陀铃和三弦琴,唱个没完。见到我们以后,他们都上岸跟着大车来了,于是我们就回到库布里河岸上的帐篷里。我们只有一天不在,考察队就完全越出了科学的轨道,菲利蒙神甫本来害怕他的学者主人,当他带着几分酒意回来的时候,吃了主人一顿教训:
“神甫,研究方志学,你的兴趣可不怎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