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魏是这样炼成的(2)

和其他鲜卑民族一样,拓跋鲜卑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同样是从东汉开始,但是比其他部族要晚得多,拓跋鲜卑的祖先,大体可以追溯到一个叫力微的人。在东汉打败北匈奴之后,力微抓住机会,率领部族们历经磨难,从辽河地区游牧到了原来属于匈奴人的河套草原地区,开始在这里定居发展,这一段早期的迁移历史,就是拓跋鲜卑后来建国后一直为之自豪的“九难八阻”。按照北魏名臣崔浩在修史中的记录,拓跋鲜卑的这次迁移,主要因为他们原来的家乡辽河流域发生了特大暴雪灾害,对于当时的拓跋鲜卑来说,这次迁移可谓是一条“求生之路”。在他们历经磨难,终于从辽河到达河套草原的时候,整个拓跋鲜卑部族,人口竟然减少了四分之三,拓跋鲜卑,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局面下发展的。

也正是这一次迁移,让拓跋鲜卑的发展起点,和其他鲜卑各民族有了本质的区别。当时的河套草原地区,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定居点,当地还生活着大量以农耕为生的汉民。也正因如此,拓跋鲜卑的封建化,比其他的民族都要早一些,他们和汉人之间的相互联系,也比其他民族更密切,事实上,也正是这两点,决定了拓跋鲜卑后来统一北方的命运。

拓跋鲜卑命运的再次转变,开始于公元261年,当时拓跋鲜卑的王子沙漠汗被派到中原政权做人质,这时候的中原政权,正好是曹魏统治时代,沙漠汗凭借着自己良好的口才赢得了曹魏政权的赏识,从此之后,拓跋鲜卑与中原之间的往来日益密切,史载双方“互通有无”。这时候的拓跋鲜卑,对曹魏最重要的意义是:曹魏在军事上以骑兵起家,拓跋鲜卑能够给曹魏提供充足的战马,与此同时,中原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也开始传入到拓跋鲜卑地区。沙漠汗在洛阳做人质期间,还和当时洛阳的许多政要成为好友,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后来取代曹魏的晋武帝司马炎,而他的“公关”也最终得到了回报,在司马炎废掉曹魏建立西晋后,沙漠汗终于得到允许,回到了河套家乡。这是公元275年的事情了,沙漠汗在洛阳整整生活了15年,不但深受汉族文化影响,甚至生活习俗也完全汉化了。回到家乡之后,身为王子的他,极力主张学习汉民族先进的文化,改革落后的部落体制。他的主张,遭到了当时拓跋鲜卑内部贵族的反对,双方第一次发生了冲突,沙漠汗悲哀地发现,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乡,他自己的主张,却不被家乡人所接受。在这种苦闷下,他在回去后不久,便借口出使,再次回到了洛阳,又在洛阳定居了两年,一直到了公元277年,沙漠汗的父亲病重,要接他回部落即位,意图大展拳脚的沙漠汗,再次踏上了回乡之路。这一次他雄心勃勃,虽然他在洛阳的好朋友们都担心此行会遭到不测,但沙漠汗却不在乎,临走的时候,他用弹弓射下了天上的飞鸟,向朋友们表达了改革鲜卑旧俗,学习中原先进文化的决心。然而事情没有他想象得这么美好,在回去的路上,沙漠汗遭到了部落守旧派的伏击,在山西遇害身亡,他遇害的地点,就是后来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政权的国都——山西平城。拓跋鲜卑的汉化历程,就是这样以鲜血开始的。

沙漠汗的死,并没有改变拓跋鲜卑走向汉化的大势,沙漠汗去世后,最终登上拓跋鲜卑酋长宝座的,是沙漠汗的儿子奇卢。这个奇卢,是拓跋鲜卑历代领袖中又一个承前启后的人物。这时候已经是西晋统治的后期,北方战乱不断,大批中原农民逃亡到拓跋鲜卑所在的河套地区,深有政治眼光的奇卢,不但高兴地接纳了这些来自中原的流民,还给他们划拨了土地。当时北方农民向拓跋鲜卑的属地迁移,类似于后来清末的闯关东,这些外来的人口,后来甚至超过了拓跋鲜卑本民族的人口,当时拓跋鲜卑的许多贵族都担心这种情况,会威胁拓跋鲜卑在这里的统治,奇卢却回答说:“如果要成就大事,就要有成就大事的胸怀。”不但如此,当时的拓跋鲜卑,还和北方的许多大商人都有贸易上的往来,不但互通有无更利用他们搜集中原的情报,虽然此时他们实力弱小,但对于中原,却一直是有想法的。

公元308年,雄才大略的奇卢,完成了对河套各部落的统一,虽然这时候的拓跋鲜卑政权,只是一个游牧民族联盟,但这个游牧民族的形态,却和普通的游牧民族大不相同。这个政权里,既有作为统治者的鲜卑游牧部落,也有作为生产者的汉族农民,其中后者已经占到了七成左右。这种情况下,奇卢采取了“兵民分离”的政策,即汉族专事耕种,所有的耕地都划分出区域来,平均每一片耕地,要供养一部分鲜卑族军队,这种汉人种地,鲜卑人打仗的分工,成了后来贯穿整个北魏王朝乃至东魏、北齐王朝的政治经济体制,中国历史上两个著名的耕战政策——府兵制和均田制,都是以此为基础演化来的,在南北朝中国封建经济的重新整合中,拓跋鲜卑其实是一个探路者。

虽然在政策上领风气之先,但是在早期的五胡十六国时代,拓跋鲜卑依然是一个弱者,不断地依附于各派势力。在这段时期里,奇卢的政策就是联合晋朝,对付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公元310年,奇卢接受了晋朝的册封,成为北方的“代王”,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是晋朝牵制北方五胡政权的重要力量。他与名将刘琨一起在北方开辟“敌后根据地”,趁机壮大自己的实力。与此同时,他也大量的招募汉族士人,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汉人组成的智囊团,权力甚至压过了部落里的各个酋长们,这种大胆的改革,势必会引起反弹。这一次反对他的,是他的儿子,结果,奇卢死在了儿子的谋杀中,随后拓跋鲜卑爆发了内战,政权里的“旧人”,即守旧的鲜卑贵族,与政权中的“新人”,即归附的汉人,以及支持汉族的鲜卑族贵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引发了长达22年的内战。但是奇卢的政策,却给整个拓跋鲜卑的“形象”带来了重要影响。在中原百姓心中,拓跋鲜卑并不是作乱的逆贼,相反却是扶保东晋王朝的“忠良”,这样的形象,为后来拓跋鲜卑争取汉族百姓的民心以及北方汉族世家大族的支持,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奇卢去世后,拓跋鲜卑的内战一直持续了22年,这22年也是拓跋鲜卑的暂时低潮期。一直到了公元338年,拓跋鲜卑再次出现了一个伟大的英雄——什翼犍,他是奇卢的侄孙,也是一个继承了先辈汉化理想的人。什翼犍19岁的时候,曾被送到羯族人石勒建立的后赵政权做人质,他在后赵的国都邢台整整生活了10年,一直到后赵陷入内乱后,才得以逃了出来。在这10年里,就如他的祖父沙漠汗一样,他亲眼看到了汉文明的强大,萌生了改革自己部族,实现汉化的理想。在逃离后赵后,什翼犍如愿继承了东晋所册封的“代王”爵位,之后他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任用了汉人燕凤、许谦等人,开始对拓跋鲜卑进行全盘的封建化改革,包括按照汉人的官职设立职务,设定了俸禄的等级,参照东晋的法律制定了自己的法律。尽管这些改革非常粗糙,但这时候的拓跋鲜卑,从此不再是游牧部落,而成为了一个文明的封建国家。公元340年,拓跋鲜卑在盛乐建立了都城,这标志着拓跋鲜卑从此正式从游牧转为了农耕定居。什翼犍是一个非常重视农业的人,他把奖励耕种做为一项重点,甚至拿出政权的库藏,去其他地区购买种子,然后分发给百姓垦荒。为了促进农业发展,他还出台了奖励土地的政策,从其他政权的地盘上招募人口,结果他所在的地区,一度百姓“归之如流水”,拓跋鲜卑的农业经济,就这么蓬勃发展起来了。

拓跋鲜卑转化成封建国家,从时间上来说,要比“五胡”中其他政权晚得多,但是拓跋鲜卑的发展,更应了“后发效应”之说。五胡十六国的其他政权,虽然大多都开始了封建化,但是他们的封建化,大多是在得到土地建立政权后,仓促地从游牧民族转型,结果就是转型不彻底,保留了大量野蛮奴隶制度,以至引起治下百姓反抗,政权也大多短命,石勒的后赵政权就是一个例子。相比之下,拓跋鲜卑的这个过程,看似比其他政权要慢,却来得更平稳,从什翼犍的曾祖父开始到他本人,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且始终得到了北方士大夫家族的支持。所以,也只有拓跋鲜卑,能够最后通过汉化改革的方式,成功建立一个强大持久的封建帝国。

同他的祖先一样,什翼犍的改革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也面临着强大的敌人。什翼犍当政时期,对高车部发动了征服战争,并且平定了同样属于鲜卑一脉的敕勒部,后赵灭亡后,什翼犍曾经打算逐鹿中原,但是他的部落酋长们极力反对,甚至拒绝发兵支持,也就只能作罢。其实当时对于拓跋鲜卑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后赵灭亡后,北方再次战乱,南朝东晋政权无力北上,北方的冉闵政权虽然为汉人所建,但因为内外政策的失当,反而引发了新的战乱,这时候的拓跋鲜卑,本身就有北方汉族百姓的支持,又有强大的军队,即使不能得到整个北方,也完全可以扩大自己的实力。后赵灭亡后,代之而起的,就是著名的前秦政权,同样是汉化极深的苻坚,以其强大的军事实力开始横扫北方。公元367年,苻坚对拓跋鲜卑发动了进攻,什翼犍逃往漠北,又遭到了高车部的打击,这时候的拓跋鲜卑,再次重复了早年“九难八阻”的困境。北方草原此时爆发旱灾,部落在漠北连水源都找不到,绝路之下又爆发了内乱,本身就反对什翼犍汉化改革的旧贵族们再次发难,杀掉什翼犍后投降了苻坚的前秦政权,拓跋鲜卑的汉化改革,再次以失败而告终。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已经完成了从部落到封建王朝的改变,而且守旧派贵族的叛乱,虽然断送了锐意改革的什翼犍,却使拓跋鲜卑全族避免了灭亡的厄运,得以在苻坚治下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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