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资产者阶层(21)

我家楼前的一条小街,几年前辟为民贸市场街了。每天六点至十点,热闹极了,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

有天早晨我买菜,听到卖衣服的小贩用手提话筒大声叫:“十五元一套!十五元一套!厂家直销绒衣绒裤,十五元一套!”

我不禁驻足观望,见围着挑选的人不少。

一个炸油条的听到叫卖声,甚至忘了翻动油锅里的油条,呆望着自言自语:“十五元一套?那小子是多少钱进的呀!”终于经不住叫卖声的诱惑,让自己的帮手接替了自己,拔腿奔将过去。

与我同逛早市的妻警告道:“扭头看什么?不许你乱买!”

我说:“别这么专制,买不买,我得过去看看再决定。”

她说:“反正我不会给你钱。”

我说:“反正我兜里有钱。”

我也经不住诱惑,撇下妻奔将过去。

对于我的消费水准和消费观,家楼前有那一条早市就够了。我一年四季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穿的,大抵是我自己从早市上买的。我最难以接受的照料和好意,就是妻对我的衣着的横加干涉。我们之间的互不干涉条约,是她买她和儿子穿的,我自己买我自己穿的。我喜欢穿我自己从早市上买的,往往将妻给我买的挂入衣柜,一年到头不穿几次。

十五元一套的绒衣看去质量也还可以。

我问旁边一个挑选着的中年妇女:“太便宜了吧?”

她一手已挑选定了几件,另一只手仍在挑选,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啊是啊,怎么这么便宜呢?”

小贩却没好气地瞪着我来了一句:“您这位,嫌太便宜反倒不想买了?专穿名牌儿的?要是专穿名牌儿的就往后闪闪,给想买的人腾个地儿?”

我说:“你这做买卖的怎么这么说话啊?你看我像那种专穿名牌的人物么?”

他说:“我早就看出您不是了,所以才那么说嘛!别生气,我是看着你们北京人挑花眼了,成心借您的话说给别人听呐!您穿这件准合适!放心,没毛病。不过是眼瞅着天要暖和了,提前清仓大甩卖。不图别的,赔本儿赚吆喝,就图个卖得快卖得爽气!”

那是一套白色的。我忘了妻对我的警告,买得也很爽气。

在早市上,我从不议价。

我逛了一遭,锻炼了二十几分钟回来,早市已散,那卖绒衣的小贩在收摊儿。

我走过去,搭讪着问:“南方来的?”

他说是。

我又问:“哪个省的?”

他警惕地反问:“想拜把子?问得这么清楚干嘛?”

我笑笑,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说:“我是想从你这儿讨个明白,卖这么便宜,你还有赚头儿吗?”

他说:“大哥,听您的话,内心里挺体恤我们摆摊儿人的。当您真人咱不说假话,我还有赚头儿。”

“那多少呢?”

“一套才赚两元多。”

“那肯定亏在厂家了?”

“厂家亏什么呀!厂家批发给我们时,一套三十多元呐!厂家该赚的早就赚定了。我是进多了,压在自己手里两年了。两年前我才不十五元一套卖呢!我卖过五十多元一套。”

“那么你也没亏?”

“我当然没亏了。我该挣那份儿,两年前就挣得差不多了。”

“是换个厂标挣的吧?”

“哎大哥,您可别这么说!这么说,明摆着让我脸上挂不住不是么?换厂标的事儿,咱不能说绝对没干过,但那是以前的事了。您看,这衣服上的厂标是原有的——××省××服装厂。可实际上是一个县里的服装厂生产的。标出了县,不就掉价了么?就这么一点儿小奥秘。再告诉你,这绒布料也是那县里的一个厂出的。厂倒闭了,服装厂将所有库存的绒布料都买下了,便宜得没法儿再便宜,几年都做不完。那开私营服装厂的老板两年内又发了一大笔,听说在扩厂房呢!我们是老关系,我常进他的货。”

我说:“谢谢你给了我个明白。”转身正待走,他叫住了我,扬着手里的两套绒衣说:“您内心里既然体恤我们摆摊儿人,就干脆体恤到底,帮个忙,连这两套也买去得了。我就卖剩这两套了,二十五元您都拿去吧,两套我只挣你一元钱。我都二十五元两套了,大哥!”

我经不住他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叫的那个亲劲儿,只好又掏钱……

一进家门,妻见我手拎三套绒衣,气得一跺脚,直翻白眼。

我高叫:“儿子,快来看,爸也给你买了一套绒衣!”

妻又一跺脚:“儿子,不许要!灰土扬长地在地摊儿摆了几天了,不卫生!”

我说:“你也太毛病了吧?着点儿灰土就不卫生了?你每天身上穿的衣服就不着灰土了?洗衣机里转一转不就卫生了?”

洗衣机里转过,干了以后,倒没缩小,却肥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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