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认得你,小伙子,”他右边的瘦老头说。
麦特咧嘴笑笑并和他握手。弗瑞德·希蒙斯是天使翱翔饭店数一数二的长期房客,麦特常常和他一起在大厅打发时间。这个退休的杂货店老板来自爱荷华州的苏族,很有几分亚贝·马丁① 的味道,既仁慈又颇具常识。
“很高兴在这儿看到你,”希蒙斯继续说,“我们这儿年轻人不够多。他们忙得紧张兮兮,我猜,那些不会紧张的人就跑去组织青年会了。不过,看到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真好。你常来吗?”
“这是第一次。”
“你挑对了时机,孩子,我听说他要让我们施行九九神咒。那会让他们现身。”
“这是什么?”
“噓,”希蒙斯警告他。
风琴手正在弹奏“玄妙的人生”,显然这是开场曲,因为现场观众渐次鸦雀无声。接着幕后一位男高音配合曲子放声歌唱。
七彩布幕在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时拉开。舞台上空荡荡,但是侧翼发出五光十色的灯光打在刷白的墙上。舞台左下方有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和一个普通的水罐。上头坐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退休小银行董事长的胖老头,而舞台正中央则坐着哈斯佛。
“那就是他,”弗瑞德·希蒙斯鸡婆地小声说。
那一定是他没错,连以前没见过他的麦特都知道。他支配了舞台和整个礼堂,可是他的真面目比乌秀拉修女的真面目还难猜。他的脸藏在黑桃型又带有点亚述人风格的大胡子里,而他的身体则被那鼎鼎大名的黄袍给完全遮住。
袍子不是金黄色,不是橘黄色,不是柠檬黄,也不是淡黄色,而是俗丽的纯黄色,纯粹、简单又吓人的颜色。上面没刺绣,没有犹太教的标志,毫无设计感。它就只是———一件黄袍。
袖子长度与手腕齐平,而黄手套让它们看起来长得超过手指。袖山松垮垮的没垫肩,腰间也没收腰而让黄袍一泻到地。肩膀上连结着头巾,将哈斯佛的整个身体遮掩起来。因为大胡子和黄袍的关系,你只能看见他的鼻子以及深陷的眼睛和黑眼窝,他的鼻子至少证明了他自称是犹太人的说法属实。
站在水罐旁的男人起身。
“亲爱的先人们的追随者,”他对观众说,“你们有些人也许已经听说了,今晚在光明之殿是个非常特别的夜晚。我知道你们不想浪费时间听我说话,所以在我欢迎了今晚的新面孔之后,我就不再占据各位的时间。容我告诉各位,朋友们,你们不知道你们今晚来这儿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我希望新来的成员能转身和你们右手边的兄弟或姊妹握手,因为我们都是光明之子,不是吗?所以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麦特乖乖地转身和弗瑞德·希蒙斯再握一次手。这点足以扫除他刚才初见黄衣人那种慑人威力时的短暂兴奋。这儿的聚会过程也许奇怪、可笑、滑稽,不过如果一直都是弗瑞德这类普通的善良老百姓参加的话,聚会也就没什么危险性。
“现在,”那个退休的银行董事长宣布,“在我们聆听那位大家都在等待的人说话之前,我知道他希望我们唱一节‘古基督教’。来吧,各位,大家好好唱吧。”
七彩灯光消失在舞台后方的白墙上,代之而起的是舞台上方幻灯机打出来的歌词。风琴手开始弹奏“约翰·布朗的身体”①,观众一个个加入合唱:
先人真的教导我们如何团结一致来与他们同在,
教导我们如何赢得星环和无上冠冕,
并欣喜不已地向新耶路撒冷前进,
我们正继续向前行。
截至目前为止,只有差不多半数的人唱着歌。有些人———包括弗瑞德·希蒙斯在内———发出哼哼哈哈的低吟声,仿佛歌词对他们来说很难。不过,接着副歌一出现,快乐和不成调的高吼便响彻礼堂:
古基督教正在坟墓里腐烂,
古基督教正在坟墓里腐烂,
古基督教正在坟墓里腐烂,
我们正继续向前行。
麦特之前认为歌声不可能再更大了,可是现在它的确越来越大声。弗瑞德·希蒙斯狂喜大吼得面红耳赤,而麦特发现自己也以不同以往的低沉嗓音开朗地加入合唱,他甚至听得到沃尔夫·哈里根的声音在合唱中扬起。因为早在他们听过哈斯佛和古人的训示之前,每个人原本早就知道这些话语———这些话语深植民心,早就是美国人的一部分了。
荣耀!荣耀!哈里路亚!
荣耀!荣耀!哈里路亚!
荣耀!荣耀!哈里路亚!
我们正继续向———前———行!
唱到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行!”之时,哈斯佛从座位起身走到舞台中央。巨大的声响立刻消失成一片肃静,就像俄罗斯合唱团玩弄的合唱技巧一样。一只黄手臂挥着一个几乎让人看不出来的手势,一名身穿白衣的助理便从舞台侧翼推出一个坚固的读经台。台上有一本厚重的皮套书摊开着,从阳台上看得到书页一片空白。
麦特瞄了瞄他左右两边的人。沃尔夫紧张又好奇地坐着,仿佛正准备观赏一部规模非比寻常的影片。弗瑞德·希蒙斯向前弯着身子,舌尖吐在两片薄嘴唇之间。他的呼吸急促,眼里闪着一种麦特未曾见过的光芒。
哈斯佛不浪费时间礼貌寒暄,那是水罐旁那个人的事。他直接开始布道:
“你们大家都知道这本书。”
他的声音蛮好听,低沉有力、浑厚、受过训练却又不做作。带着点口音,却又不是普通人的那种口音。
“你们大家都知道在苦难的时候我是怎么求助于它———是的,或者在哀伤的时候。因为《约瑟福音》第五章不是写着:‘耶稣对他的门徒说:“你们寻找就会发现,张开眼睛就能读。因为认识先人的人都将被赋予能力,可以阅读在凡人眼中只是空白羊皮纸的圣谕。”’于是我张开我的眼睛,所以现在我能阅读。”
接着哈斯佛继续用他那种半调子的布道风格讲道。麦特归纳了一下,他的言论融合了基督教和神智学①,再加上几分卡内基和共和党国家委员会的理论。内容平凡无奇,谈到认识自己的本质,并让自身和一个模糊的高层———也就是先人———融合在一起。可是它带来的报酬可不是对未来幸福的含糊保障,无论口头或文献,都保证认识先人者都能赢取友谊,并对人们有无限深远的影响。
哈斯佛说话时不断扫视面前的空白页,仿佛正在宣读电报。突然间,他停下来,似乎要传达一项讯息,接着又继续开口:
“我刚才收到一个和我们大家息息相关的讯息。(弗瑞德·希蒙斯显得迫切期待,坐立难安。)共产党那架新型长程轰炸机昨天离开西伯利亚,尝试飞往阿拉斯加,但它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试飞,而是要空袭诺姆城。(麦特听到希蒙斯发出一声害怕的喘息。)可是,别怕。我收到约瑟本人的情报,他说他察觉到这项危险,并已将轰炸机摧毁,让它落入大海中。你们不会在报上看到这条新闻,因为苏联赤色政府所属的塔斯社决心要封锁这项消息。不过当你们在海外听到共产党发表言论的时候,请记住这件事,同时学着如何认出这些恶魔的真面目。(弗瑞德·希蒙斯大表赞成地猛点头。)
“有些人想和这些敌人结成盟友。对他们那些人,我只能说一句耶稣先人对我说过的话,也就是《约瑟福音》第七章所写的:‘尽管和不义之财交朋友吧,但要清楚自己确实了解这份友谊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