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6)

“实际上就是你们现在住的……”

“是的,接着……啊!您可来啦,高哈!您让我们等得都快渴死了!”

店主女儿一声不吭地放下两杯啤酒,又坐回我右手靠窗户的位置上。

“在此期间,”丹尼尔?默赫斯丹上校一口气消灭了半杯啤酒,然后谦逊地说:“你们的公仆———我,去了印度。在这里,我不想再过多讲述所经历的波折与奇遇了,虽然它们不失情趣,请相信我。”

“如果就像刚才您提到的打虎的经历一样引人入胜?…”(高哈在桌底下轻轻地踹了我一脚,为了向我显示,她拍马屁的手段足以和我抗衡。)我们意犹未尽地听着他的故事。

“打虎只是区区一个小插曲,”上校不屑一顾地用手比画着,“我还遇到过比这更危急的情况,并且还有其他的奇遇,但还是不说的好……敌人的一颗子弹到现在还一直留在我的膝盖里,这使我不得不提前退休。自此,(他挥舞着他的拐杖)我左腿就瘸了。这是1877年发生的事。我不得不返回英国。理查在他的家里热情地接待了我。”

他的灰色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道电光。

“理查,我的兄弟,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我曾经怀疑财富会让他疯狂地挥霍,但事实恰恰相反,他变得简朴,和蔼可亲,慷慨大方,他赢得了全村人的爱戴和尊敬。他给慈善机构的捐赠不计其数。(上校摘下眼镜,唇角掠过一丝奇怪的微笑。)理查后来完全变了……从他如此热情欢迎我的姿态来看……我虽然没有处在贫困中,但也不是滚在钱堆里。所以,经过这么多年,我们重逢了……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当然,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也有缺点……”

上校停顿了一下,似乎被一个秘密所折磨着。他下意识地嘬了两下烟斗,却没意识到它已经灭了。

“1878年5月,也就是谋杀案发生的前两个月,小安吉拉?怀特失去了她母亲,那时她还未满二十岁。他的父亲,在酒鬼里酒品算是最糟的,也在几年前去世了。这是村子里最困难的家庭之一。安吉拉因此孤苦伶仃,毫无经济来源。这时,理查把她从贫困潦倒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让她来家里住,并善意地赐了名。”

“她还是个身材修长的美丽姑娘。”高哈提示道。

上校倦怠地打了个手势:

“我不否认。但,不过,这是委婉地在说安吉拉不聪明。当然喽,她也不是傻子……总之,没有人意料到理查会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儿为妻。毕竟,他们相差三十多岁。对于所有人来说,理查的行为只有解释为伟大的善心了。但有人牙齿咬得咯咯响:爱拉诺,我们的管家。她坚信,如果我的兄弟有一天再娶,也只会娶她。她的确还不错,线条匀称,目光热情似火,举止端庄。她没有抱怨,也不说话,但气得火冒三丈……而后女管家变得表情严肃,目光冷峻,无人性,精力充沛地一手打理着这个家。她干练,效率高,这是后来大家都知道的……

“关于理查的财产……遗嘱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我个人而言,这并不重要。我继承的那部分减少了,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和理查分开了一段时间,我可能死在他前面,那是因为他的健康状况比我好。米歇尔,我的侄子,也没把这遗产放在眼里,他从来都对金钱不感兴趣,这在过去和今天都有所证明……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我们以后再谈。至于罗丝,我的侄女,她只有十四岁。这是一个有主意的年轻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时,她就已经认识了日后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陆克?斯坦芝。他们没有正式订婚,但他们甚至比好朋友还好。陆克,他应该有十七岁,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已经显示出他极大的抱负。一个严肃而又积极努力奋斗的小伙子。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明白罗丝和陆克紧密相连,我们都深信他们最终会结婚,而事实也证明我们没有搞错。

“罗丝几年后做了斯坦芝夫人。我清楚地记得悲剧发生的两三天前与她的一次谈话,罗丝说:‘爸爸被骗了。这个卑鄙的家伙只是为了钱才结婚。这是一清二楚的。丹尼尔叔叔,做点儿什么吧!让他醒醒吧!我,他不听我的,他对我就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陆克在一边,好像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本书,但同时也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们的谈话。我回答我的侄女说,我哥哥相当老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就走了。在我走出房间时,我瞥了一眼:陆克和罗丝相互对望着,充满了激情。我说不上为什么,但是两个年轻人的举止让我觉得很奇怪……”

上校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要加重说话的分量。然后继续说道:

“米歇尔非常爱他的父亲,但他从不表露出来。他们经常争论不休,为了一些……总之就是为了某些原由。然而,大家都很惊讶,当理查宣布和安吉拉结婚时,我的侄子没有做任何评论。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沉默几乎可以认定为同意。

“我们现在该说说谋杀案了。为了罗丝的十四岁生日,她邀请了她的朋友来家做客。理查利用这次机会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时候,两个男人走进了旅馆。他们礼貌地问候我们,然后找了一个离我们远一点儿的位置坐了下来。高哈起身去服务。

“我想我们最好下次再继续。”我建议道。

上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拳头掩着嘴巴,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似乎又并没看着我。稍后,他低声说:

“我兄弟被杀已经九年了。九年里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经常是晚上一个人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思索着困扰我的问题:谁作的案?为什么作案?对您来说,米乐先生,您所感兴趣的是罪犯作案手段,这是为了您的小说。诚然,我们的目的不同,但我们的共同努力就会使各自从中得到利益。如果我们能回答刚才的其中一个问题,剩下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我们应该精诚合作,您刚才说您要在布莱克菲尔德呆上三个星期,不是吗?”

“事实上,如果需要的?,我可以把我的假期延长几天。”我有些仓促地说。

这一切超出了我的期望,我曾计划怎么把上校扯进来,可巧,上校毛遂自荐自己要和我合作!

“在三个星期里,”他说,“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会有结果的。即使这起悲剧不是昨天发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证词会有变化,但我觉得这将有利于我们的调查,有利于我们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看清事实的真相。杀手不会再戒备了,他会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如果他听到有关计划的风声,可能就会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凶手……只要我们肯定他还在布莱克菲尔德。”

上校的脸色变得忧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语气沉重而又缓慢地说,“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呃,一种古怪的紧张气氛飘浮在空中,使人透不过气来,怀有敌意……(他抓住我的胳膊,灰色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我。)有人在留心戒备……凶手……对,没错,年轻人,凶手就在村子里。我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就像是在我身边。”

一席交谈后,大家都安静了良久。上校坐在椅子上,后仰靠着椅背,一动不动。烟斗里溢出的蓝烟飘向身后,夹鼻眼镜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为我隐藏了他的目光。

他又开口道:

“我相信您只知道报纸上所说的犯罪情节,所以,您对凶杀案本身却是知之甚少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

“听着,年轻人,我有一个主意。我觉得如果我们刺激一下凶手,他就会露出尾巴来。要让他陷入困境!作为第一步,应该把与此事有牵连的人汇集起来做一次事件回顾。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会琢磨琢磨的。就目前而言,不能向任何人泄露半个字。不能泄露您要写小说的想法,甚至是您的职业。要相信高哈,并告诉她守口如瓶。”

丹尼尔?默赫斯丹上校用不容反驳的声调说:

“明天同一时间到这儿来。”他说着站起身。

我们相互紧紧地握了握手,以示进一步确认了告别前的协定。随即,上校拄着拐杖,拖着他的残腿朝大门走去。

良久,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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