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向往未来;
现在则令人悲哀;
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消逝;
而逝去的又让人感到可爱。
——普希金
在明亮的餐厅里,洛尔夫?福令在享用他的早餐,主厨自制的榅桲果酱非常合他的胃口。这是他在病所的第一个清晨。
这位69岁的老人昨天下午被救护车直接从医院送到了这里。他躺在车后面的担架上,他的儿子克里斯托弗在旁边陪着他。途经红灯区的时候,他们还互相开着玩笑,暂时忘掉了现实。
入住的过程很仓促:快速抬出救护车,抬上斜坡,抬进病所——好像一条流水线。对于抬担架的两个男人来说,这只是他们的例行工作。但是对于洛尔夫来说,这便是他生命最后阶段全新而陌生的开始。他都没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甚至没有从外面瞥一眼这座他即将被推进的房子。然而进到大厅之后,人们像熟人一样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仿佛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只是刚刚郊游回来一样。在他的房间里,摆放着从他家客厅搬来的浅棕色皮座椅,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是坐上去很舒服。他在这张座椅上阅读、看电视,度过了无数美好时光。这是唯一一件他想从家里带来的家具——他的儿子把它搬了过来。其余的家具都是病所里配备的:五斗橱、衣柜,还有浅色木椅。
在洛尔夫?福令看来,这间病所布置得非常现代,跟他自己家中的家具完全不同,这里甚至还有台平板电视机(他?没有生病的时候曾经想过买这么一台),尽管他对它的尺寸并不满意。这位已经退休的税务员不太能适应改变。他认为自己再也无法接收新鲜事物了。他现在睡的床虽然也是张病床,但和医院中那种白色的病床不一样。它是木制的,浅浅的原木色跟其他家具相呼应。病房中间的圆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有一捧红、黄郁金香的花束,旁边是一块自制的蛋糕——安宁病所的欢迎蛋糕。
虽然今天没有太阳,但是整个房间看起来依然明亮、舒适。“快看,”他儿子说道,“你窗前就是一棵栗子树,就快开花了。”
洛尔夫?福令往外看去,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个小阳台。
“你要在花槽里种上植物吗?”克里斯托弗问他。
他只是耸了耸肩,没说话。他很累,想要睡了。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当他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时,他觉得自己极其的疲惫和虚弱,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就这样在床上待一整天。但是一个叫阿西姆的护工最终还是耐心、巧妙地说服了他,至少去看看一层的餐厅。
看又有什么用呢?当时已经是十点钟,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了——洛尔夫?福令在医院的时候对这再熟悉不过了。况且他本来也没什么食欲。就这样,无精打采的洛尔夫?福令坐着轮椅来到了楼下。大大的格子窗户、长长的浅色木头桌子和浅色的椅子,还有墙上色彩鲜艳的图画,洛尔夫?福令简单地扫过一眼餐厅后,轻声说道:“这就是我去世的格调。”声音中不禁透出一丝自嘲的语气。
厨师立刻从厨房走出来,招呼这位迟来的客人:“早上好!我们还没有见过面。我是鲁培希特,是这里的厨师。您想要吃早饭吗?”
“这个时间还有什么可吃的吗?”
“随时都有。给您来个嫩煮蛋、奶酪、水果,加上切片火腿怎么样?”
一眨眼的工夫,厨师刚刚清理过的桌子上又重新摆满了食物。
病所的“新住户”在?丰富多样的早餐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惊讶。洛尔夫?福令很享受地咬着面包,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了。之前他只能是强迫自己进食,而且总是以失败告终——因为他吃进去的总会呕吐出来。
洛尔夫?福令一脸病态,面容憔悴。“我得了胰腺癌,在过去的几个月中瘦了28斤,”他解释说,“你能想象出一个人完全没有食欲是怎样一种感觉吗?身体不断地垮掉,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我躲着不去照镜子,不喜欢看到现在的自己,瘦得像副骷髅。”
洛尔夫?福令从没想到,这种状况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还有可能得到改善。他咽下一口煮蛋,开始往面包上涂抹榅桲果酱。他的动作很迟缓,消瘦的双手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