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卑山近”二句,写溧水地低,而无想山草木茂密,又值梅雨季节,所以空气潮湿。二句之妙在于不但写潮湿,还写出到底如何潮湿——“费”字见烤干不易,“烟”字见生火不旺,皆具体生动。“人静乌鸢自乐”三句,写晴明天气中的快乐,乌鸢故是“自乐”,而人则乐其所乐。而晴天看水,更觉“新绿”之妙。“凭栏久”三句回应上文“地卑山近”,化用《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而以被贬江州的白居易自譬,同时生出泛舟遣兴之想。
下片抒漂泊宦游倦思。“年年”四句又生一喻,以迁徙不定的燕子自比,谓出京后的这几年,曾教授庐州,又到过荆州,而今居溧水,一如燕子之寄人篱下,有一种未能找到归宿的感觉。“瀚海”活用,指大海。“且莫思身外”二句,化用杜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尊前有限杯”,接“拟泛”句,有耽玩以遣兴之意。
“憔悴江南倦客”二句,再用《琵琶行》诗意,谓遣兴归遣兴,但外来的刺激也可能引起迁谪之意。所谓“不堪听急管繁弦”,即化用“却坐促弦弦转急”到“江州司马青衫湿”诗意,因无迹,所以人皆知“黄芦苦竹”用白诗,不知此处亦承前用白诗也。“歌筵畔”三句语出《南史?陶潜传》“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而意不同,谓对酒当歌,不过借以麻痹自己,故须先安排簟枕,逃避以梦也。
此词大量熔铸前人诗语,因词中以乐天自比,故多用其句,信手拈来、有意无意,有一气呵成之妙。盖作者自具生活感兴,满心而发,一反故态,是写不是做,虽多用语,却不为语累,近于诗、远于赋,故读来尤有清空之感,而无质实之态。
【按语】
作者写这首词时,是有一首《琵琶行》在心中缭绕的,好在他以兴会驾驭唐人语汇,如自己出。较之他隐括刘禹锡《金陵五题》而成的《西河》一词,在措语上更臻化境。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宋)辛弃疾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此词约作于淳熙五年(1178),时作者由大理少卿出领湖北转运副使,溯江西行。舟次扬州时,与友人杨济翁(炎正)、周显先有词作唱和,此词即其一。周生平未详。杨为有名词人,其原唱《水调歌头》(登多景楼)存于《西樵语业》中,为忧愤时局、感慨“报国无路”之作。作者在南归之前,曾在山东、河北地区从事抗金活动,重过扬州,又读到友人伤时的词章,他心潮澎湃,遂写下这一首抚今追昔的和韵词。
词的上片是“追昔”。作者的抗金生涯开始于金主完颜亮发动南侵时期,词亦从此写起。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统治者常在秋高马肥的时节犯扰中原,“胡骑猎清秋”即指完颜亮1161年率军南进事。前一句“落日塞尘起”则先造气氛。从意象看:战尘遮天,本来无光的落日,便显得更其惨淡。这就渲染出敌寇甚嚣尘上的气焰。紧接二句则写宋方抗金军队坚守大江。以“汉家”与“胡骑”对举,自然造成两军即将接仗,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氛。写对方行动以“起”、“猎”等字,属于动态的;写宋方部署以“列”、“耸”等字,是偏于静态的。相形之下,益见前者嚣张,后者镇定。“组练(组甲练袍,指军队)十万”、“列舰”、“层楼”,均极形宋军阵容盛大,有一种决胜的信心感。以下三句进一步回忆当年完颜亮南进溃败被杀事。
完颜亮南进期间,金上层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军事上复受挫折,士气动摇。当完颜亮迫令金军三日内渡江南下时,却被部下所杀,中止了这次战争。“谁道投鞭飞渡”三句即书其事。句中隐含三个故实:《晋书?苻坚载记》载前秦苻坚南侵东晋,曾不可一世地说“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结果一败涂地,丧师北还。《史记?匈奴传》载匈奴头曼单于之太子冒顿作鸣镝(即“鸣髇”,响箭),命令部下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后在一次出猎时,冒顿以鸣镝射头曼,他的部下也跟着发箭,头曼遂被射杀。“佛狸”,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字。他南侵中原受挫,被太监杀死。作者融此三事以写完颜亮发动南侵,丧于内乱,事与愿违的史实,不仅贴切,又出以问答,更觉有化用自然之妙。
宋朝军民敌忾同仇,而金国有“离合之衅”可乘,在作者看来这是恢复河山的大好时机。当年,这位二十出头的义军掌书记就策马南来,使义军与南宋政府取得联系,以期协同作战,大举反击。“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正是作者当年飒爽英姿的写照。苏秦字“季子”,乃战国时著名策士,以合纵政策游说诸侯佩六国相印。他年轻时曾着“黑貂裘”西入秦。作者以“季子”自拟,乃是突出自己以天下为己任的少年锐进之气。于是,在战争风云的时代背景上,这样一个“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的少年英雄亮相,显得虎虎有生气,与下片搔白首而长叹的今“我”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