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子时代,诗的作用原是很大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它不仅有审美兴发之作用,还有很强的传授知识和政治教化功用,是学习博物知识与外交辞令的工具书。而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分工的细密,诗的作用就远不那样宽泛。对于今日的读者,学诗的首要目的乃在于欣赏。马克思认为产品只在使用中得到最后实现,鉴赏对于文艺作品——包括诗,乃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鉴赏的作用,举其荦荦大端有三:
一是美育的作用,包括陶冶美的情操和提高美的鉴赏力两个方面。
美的情操的养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脱离短浅的现实功利的纠缠。而欣赏文艺作品,在这方面的潜移默化作用是很大的。不能想象,一个“抗尘容而走俗状”,连起码意义的文艺作品都不能欣赏的人,可臻于心灵美的境地。黄庭坚有句名言,说士三日不读书“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则语言无味”(《东轩笔录》),其原因就在于此。而诗歌这种较纯粹精微的文学种类,对于陶冶性情,增进美育,效果尤大。“一个人不喜欢诗,何以文学趣味就低下呢?因为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做一首诗看。诗比别类文学较谨严、较纯粹、较精微。如果对于诗没有兴趣,对于小说、戏剧、散文等等的佳妙处也终不免有些隔膜。不爱好诗而爱好小说、戏剧的人们大半在小说和戏剧中只能见到最粗浅的一部分,就是故事。”“诗是培养趣味的最好的媒介,能欣赏诗的人们不但对其他种类的文学可有真确的了解,而且也决不会觉到人生是一件干枯的东西。”(朱光潜《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卢梅坡《雪梅》诗云:“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是诗歌陶情愉性作用的一个最为形象的写照。
我是不主张“苦读”的人,对引在下面的这段话深表赞同:
没有人必须尽义务去读诗、小说或其他可以归入纯文学之类的各种文学作品。他只能为乐趣而读。
有的人根本不提一本书的可读性如何,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文学本身是一种艺术。它不是哲学,不是科学……它是一种艺术,而艺术是为了欢愉。(《书与你》)
据说夏承焘教导弟子也有“乐读”之说,精神与此不谋而合。我从小爱好古代诗词,就因为感到这是一件乐事。尤其是在十年动乱插队落户期间,它给我很多慰藉和快乐。那时,欣赏的方法只有一条,就是背诵。背诵是“笨”办法,它的好处,又被程千帆治学格言说尽:“背诵名篇,非常必要。这种办法似笨拙,实巧妙。它可以使古典作品中的形象、意境、风格、节奏等都铭刻在自己脑海中,一辈子也磨洗不掉。因而才可能由于对它们非常熟悉,而懂得非常深透。”(《詹詹录》)
对于现代人才,审美鉴赏力是一项不可缺少的能力。文艺欣赏更需要这种鉴赏力。“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文心雕龙?知音》)“对于非音乐的耳朵,最美的音乐也没有意义,对于它,音乐并不是一个对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但这种知音的能力亦即鉴赏能力,并不全然是天生的,很大程度得靠后天的学习,而最有效的学习方法,就是审美欣赏之实践。正如学习游泳不能单靠书本一样,提高鉴赏力也不能仅凭读点文艺理论可以奏效,具体的阅读和欣赏才是不二法门。因而诗歌欣赏本身,也就造就着具有诗美感受力和鉴赏力的主体。
周啸天自书
二是对于写作技巧,可以提供有益借鉴。
搞文艺创作,生活基础、思想修养和写作技巧三者缺一不可。而学习写作技巧又不能指望任何《写作指南》,有效的办法仍是向典范的作品学习,向古典作家学习。韩愈以“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为“作为文章”之前提(《进学解》)。况周颐《蕙风词话》论作词云:
学填词,先学读词。抑扬顿挫,心领神会。日久,胸次郁勃,信手拈来,自然丰神谐畅矣。
读词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将此意境缔构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渺虑,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咏玩索之。吾性灵与相浃而俱化,乃真实为吾有而外物不能夺。
两宋人词宜多读、多看,潜心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