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无奈,张作霖在文件上写了一个字:阅。
当着两个日本顾问的面,他解释说,这就是同意的意思。我看过了,照准了。
然后一手递文件,一手拿支票。
顾问把文件带回来,山本大喜过望,赶紧捧宝贝似地拿去给田中看,顺便表一表功。
田中初听山本说张作霖同意了,也是喜上眉梢。他深知此举意义所在。
满蒙新五路若果真实现,等于日本花钱把东北买了过来。当年某些革命党人排满时曾有意“出卖东北”,如今人都变聪明了,没人再肯这样做,那我就“强买满洲”,这可是能载入史册(日本史册)的一桩大功绩啊。
但是等到他把文件翻过来翻过去,发现到处都只有一个“阅”字以后,就觉得不放心了。
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阅”,连名字都不肯写,到底有没有诚意啊?过去这家伙就经常用各种借口来推托,根本就不守合同,这次没准又在耍花招吧(“证诸往例,事属必然”)。
听首相这么一分析,山本的心也沉了下去,看来的确有必要让张作霖再确认一下。
山本再回北京,希望老张能够把“新五路”方案由密约变成公开正式协定,并在协定细目案(即具体条款)上再签一个字。可是这次张作霖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了。其实上次签了一个“阅”,老张已经后悔得要命了,他知道这不是光筑几条路那么简单,铁路周围还有附属地,可以像南满铁路那样驻扎日军,一旦连成片,东北就不是中国人的东北,而是日本人的东北了。
虽然签“阅”字时,老张就准备不认帐了,但他知道日本人很难缠,哪怕你就留根头发丝在地上,他们都会捡起来“顺藤摸瓜”,以后有得烦了。
果然,山本不依不饶地上门讨债来了。老张便干脆说,我现在是一国元首,要是将这个公开,社会舆论太大,一定会出现“国论鼎沸”的情景,到时,奉系就“不能保持其现在的地位”了。
我完蛋了,你有什么好处吗,谁来落实这个方案呢?
山本想想也有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表示,可以先把文字的事搁一边,把文件精神真正落实下去才是王道。
老张一听:这就对了嘛,这样,我在中央没法办理,县官不如现管,你去找地方政府吧,他们一定会给你办好的。
飞起一脚,球踢到张作相那里去了。
张作相跟老主子时间久了,自然心领神会,马上也装出一副老糊涂的样子,推说自己这个不懂,那个不会,随手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更下面的人。更下面的人没法再往下面推,于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还等什么,咱们继续踢皮球吧。
山本这回算吃足了“中国式办公”的苦头,穷忙半天,什么也没捞到。
满铁蔫了,只好再换政府直接出面。
这就是此前“满蒙新五路”的交涉过程。
现在北伐军已逼近北京,张作霖则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撤往关外,日本人认为现在正是一锤定音的最佳时机。
芳泽咬咬牙:都这时候了,还就不信你马王爷真能长出三只眼。
他晚上来求见张作霖,而且一坐下就赖着不肯走。张作霖也一直在那里坐着,陪他。
芳泽假惺惺地说,好像局势不太对劲啊,大帅还是早点把部队撤回奉天为好。
张作霖没吭气。
芳泽一时无语,眼看时间不早,也没法再磨蹭。
好吧,话归正题,今晚来拜访阁下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把铁路的事给确定下来。
说到关键点上,张作霖绝不含糊:不是说了吗,那是地方上的事,已经交给张作相办了。怎么,他还没给办好吗?哦哦,我再帮你催催。
芳泽急了,又“地方地方”的,还嫌忽悠我不够啊,不由脱口而出:贵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的话你可不能不算数啊。
老张一摆手,快别,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君子”,我过去是马贼,是胡子!
和老张坐一块,“儒雅”的芳泽颇有点秀才遇上兵的味道,激将法既然不起作用,那就只好来直接的——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在北京是呆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