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哭与诉(5)

我们走进地窝子觉得太神奇了,这是真正的房子,四周的墙壁就像用砖垒的一样笔直。挖了一人多深也不见水的踪迹,屋里一点也不潮湿。屋顶上有天窗,屋里也亮堂。由于处在地平面以下,当然也就不怕刮风了。这地窝子也许怕下雨,当我们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后,维吾尔人笑了,说在戈壁滩上一年也下不了一场雨。维吾尔人挥着手说:“雨在抛兮抛兮抛兮的地方。”维吾尔人一连用了三个“抛兮”,表示雨已经跑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远得很,根本到不了我们这里。

战士们看到地窝子后都欢呼起来,大家开始以连为单位,以排为组,以班为点,大挖特挖地窝子,我们打仗时不知道挖过多少战壕,挖地窝子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难。我们把地窝子连成了片,中间用交通壕连接,成千上万的人就藏在了地下,这很有一点战争的气氛,这气氛让我们熟悉也让我们兴奋。

地窝子后来成了我们最主要的住房。我们把红旗插在地窝子边上,远远近近的一片红旗的海洋,十分壮观。

下部分

我爹在羊粪坡和羊打了一仗,这是他进军新疆后的唯一的一次规模较大的战斗。我爹在战斗中陷入了羊的重围,血染沙场,最后成了羊的俘虏。我爹败给了风却成了羊的俘虏,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当大部队赶到时,风却停了,这让我爹有口难辩。早晨的太阳一跃便出了地平线,可谓是风停沙住,万道霞光。肆虐了一夜的大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戈壁滩就像一位心满意足的少妇彻底地平静下来,在阳光下它赤裸着一丝不挂,将后果推得一干二净。

这下,我爹惨了,他除了挨了维吾尔姑娘的鞭子,还要挨葛大皮鞋的捆,最后连军帽也被抢走了,在维吾尔老乡的恸哭中我爹成了千古罪人。

由于新疆当时的社会状况复杂多变,国民党特务四处活动,地主巴依为了保住自己的特权也在四处串联,准备和解放军一较高下。解放军到达指定位置后,虽然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争,但乌斯满在北疆、尧尔博斯在东疆和解放军大打出手,南疆也不太平,这样部队的弦绷得很紧。于是,在羊粪坡上就发生了我爹的“人羊之战”。

马指导员当年是无法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为什么如此惊心动魄地恸哭的。那样的哭好像是为了羊,好像又不是为了羊。为了羊不应该这么伤心呀,可是,不为了羊又为了什么?

马指导员和我爹都不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或者说根本不了解在他们东南方的大漠中,在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一块规模很大的绿洲,还有成片的生长茂盛的胡杨林,在绿洲中居住着一群一群的人,这些人可以叫他们维吾尔人,也可以不叫他们维吾尔人,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刀郎人。

刀郎人就住在羊粪坡东南方的绿洲里,在羊粪坡你做梦也没想到,在不远的东南方就有这么好的地方,那个地方叫英阿瓦提,汉语是“繁荣”的意思。站在英阿瓦提绿洲的白杨树旁向西方眺望,无法看到那片枯死的胡杨林,也看不到羊粪坡,却可以看到那三棵离开大部队的胡杨树。听维吾尔老乡说,那三棵胡杨树是一家的,死的那棵是波瓦(爷爷),半死不活的是大郎(爸爸),枝繁叶茂的是巴郎(儿子)。

其实,两边的距离没有多远,只是中间被连绵的沙包挡住了。羊粪坡和英阿瓦提成了两个世界,英阿瓦提的渠水正欢快地流淌,有鸟儿也有花香,有羊群和奔马,成串的毛驴车在绿洲里行走,人们欢歌笑语;可是在羊粪坡,连最耐旱的胡杨林都被活活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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