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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天恕的四姐带着母亲隐居在旧司堡的一个村舍。母亲已经听说了暴动之事,也知道是儿子所为,内心焦急,病倒在床。他得信后,分身赶来第一次拜见母亲。他的随从在院外守护,他自己单身敲门,四姐开门一见就流泪哽咽,说你终于回来了。他招呼一声急忙快步进里屋,看见母亲病重卧床,一下子就跪在床前,拉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起来。母亲老泪纵横,他也泣不成声。母亲埋怨他不该回来陪葬,要他赶快远走高飞。他说他救不了爹,但死也不能再丢下母亲,他一定要带她走,离开这罪恶地方,要让她安度晚年。四姐一直在旁边抹泪,怕他们太伤心,过去拉开了弟弟。
冉幺姑在乡政府安插了一个卧底,随时向她提供工作队的情报。她背对他注视着街上,脸色凝重地听他说,一个姓马的县长亲自来督阵,从准备的碗筷来看,大约有两个连的人马。听说今晚他们要出发,准备去夜袭覃家大院。她问那些被抓的弟兄如何,袍哥说新来的一个官正在逐个审问,已经放了一些人,其他的不知道。
她担心覃天恕他们被偷袭,单骑飞奔去旧司堡报警。几个犁田的汉子傻傻地看着这个英武的姑娘,一个汉子轻薄调戏高喊妹儿呢,下来让哥哥骑一下嘛。她潇洒地挥起长鞭,只听啪的一声,那汉子脸上出现一条血痕,其他人哄笑着看她绝尘而去。
关勇波走进临时监舍,观察那些疑犯。他发现所有人都老实坐着,只有杨天喜一个人站着在看后窗。他认出这是和胡队长顶嘴的那个少尉排长。
他喊杨排长过来谈谈,带他到院子晒太阳,问他是那个军校毕业的。
杨天喜恭谨地报告长官,说是桂林步兵学校。
他又问现在这支部队原属于哪个作战单位?现在直属于谁指挥?
杨天喜说都是白崇禧将军下属六十一师的,徐蚌会战打散了,逃亡过程中临时拼凑的一个连,现在由上校团长蒋光心指挥。
关勇波问原计划要到哪里去,为何要在此地停留暴动?
杨天喜说队中多是两广子弟,听说白长官还在主持西南战役,我们想回家,就一路朝西南走到了这里。听蒋团长说,他得到了白长官的指令,要我们在原地组织游击,等待国军光复,所以暂时留驻。听说蒋团长在这儿又认识了几个朋友,是他们一起策划的这次暴动,我们是下级军官,并不了解详情。该杀该剐,都由长官您处置了。
关勇波问,看你还像条汉子。你为何要当国军的?
杨天喜说我也是中国人,抗战爆发,事关国家兴亡,李宗仁将军号召八桂子弟投笔从戎,我们桂军背井离乡,北上抗日,几番大战,血流成河,当年一起出来的兄弟,几乎百不剩一。抗战胜利,谁知又内战兴兵。我们也是血肉之躯,何尝愿意弟兄相屠。但乡关万里,欲归无计,我们只想回家啊。可是不结队就难以成行,结队就要受人辖制。乱世不从军,可是谁让我们就生在这样一个无穷无尽的乱世呢?他说着眼泪打转,哽咽难语;关勇波眼睛也红了,两人沉默。
关勇波感叹他也算是投错了门户。杨天喜说,长官,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是古理,我懂。两党相争,中原逐鹿,谁胜谁负,岂能预知。我只是一个平民子弟,我不懂政治,我是为精忠报国而从戎的,谁知又会卷入自相残杀。哎,我穿了谁的衣服,就只好端谁的枪了。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命。
关勇波认为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不能一味地怨天尤人,要学会审时度势,要懂得顺应历史。蒋家王朝是一个独裁政府,蒋介石实行的是寡头政治。在这样一个权力垄断的社会里,穷者恒穷,富者则贪得无厌。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小米加步枪,就打败你几百万精兵强将,是因为他站在了劳动大众的立场上。这,就是历史潮流,任何人都难以阻挡。你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弃暗投明,参加革命队伍,做人民的子弟兵。只要真诚地弃暗投明,是可以将功折罪的。愿意回家的伤兵,人民政府可以发给路费;愿意戴罪立功的,可以加入改编。杨天喜听得心动,当即决定留下来在军前效命。
冉幺姑一骑红尘,飞马赶到旧司堡,正好遇见蒋团长在部署排兵。她问天恕呢?
蒋团长说去看他母亲和太太去了。明天回来吧。
太太?她十分震惊地问。
蒋团长说是啊,我见过,从省城一起回来的。你还没见你这位表嫂啊?很漂亮啊。
她并不知道覃天恕是带着女人回来的,顿时非常失落,走神地说漂亮就好。很好。那我走了。
蒋团长说你大老远来,一句话不说就走啊,我不也是你表哥吗?
冉幺姑突然清醒说喔喔,你看我差点忘了正事。今夜共军将要来夜袭,兵力接近一个营,你们是否考虑赶快撤退,避其锋芒比较好。
蒋团长说,我会打他个措手不及的。战事在即,那我就不留你了,改日找机会慢慢讨教。
两人握别,蒋团长有意把她的手多拉了一会儿。她在马上缓缓而行,突然忍不住泪流满面,伏在马背上抽泣起来。蜿蜒山路上,她像一个游魂在月光下飘荡,泪眼在月色下泛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