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10)

森:“是的。古人从白天的庸常进入夜晚的超常,从白天的问鼎仕途、折腰事权贵到夜晚的把酒问天、拷问命运、追寻来世,完成一个从世俗到脱俗、从物质到精神、从有限到无限的完整轮回。那才是真正的夜!”

我:“现代人已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夜,说是夜生活丰富,其实是麻木的沉沦,没来得及醒悟就要进入第二天的忙碌。他们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一个心灵修复和回归的过程。”

森:“心灵是隐潜的,它本能地倾向黑暗。心灵的丰富性可能在各种夜灯的照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的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我转过来看着他幽暗的脸:“是的。自然界的花朵向着阳光开放,但心灵的花朵向着黑夜开放。”

我们沉寂下来。朦胧的月夜中,他看着我,我看着他,静得令人窒息。然后,我们紧紧拥抱了。这是孤独的思想者找到知音的形而上的拥抱。在深情的缠绵中我们都感到彼此的喘息和心跳。

半年后,我和森结为伴侣。我对新家充满了无限期望,把房舍尽量打扮得温馨一些,让森有个安逸的窝。我研究菜谱,烧营养的美味给森吃;买了搅拌机自制果饮给森喝;在餐桌上把鲜花、玻璃杯、水果、刀叉组拼成撩人食欲的视图;还买来花篮、烛台、相框、布娃娃,组合出有意味的童趣。

我甚至忘了森的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看这些小巧可爱的东西,里面藏着的是童年玲珑的梦。安居到它们内部结构里去,是每个人隐约都有的回归母体的原始愿望。”森看着我在忘情地摆这弄那,他对这个变成孩子的我感到陌生。

我又对着天花板上的琉璃灯饰一阵发呆:“家里的灯亮着,好像有灵魂。我想拷问灯家的含义,灯却一片静寂。也许,静寂就是家的灵魂。”

森走到我面前,眼里蒙上一层疑虑:“你想一直在家里呆下去吗?像从前?”

我:“那当然。家是凝视整个世界的基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思想就会风雨飘摇。”

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去旅行!”

我:“可那也是偶然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旅行。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森:“哪儿的话!我跟你一样喜欢生活在细腻而安静的微观世界里,可我还是跟你有区别。我是水里的一条鱼,喜欢游动。你却是一只螃蟹,蜗居在水底的洞穴里。我要用我的畅游把你带出洞穴。”

森说着把我拉到窗口:“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我:“从家的窗口透视出去的世界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家太贴近我们,太过清晰了。”

森:“往远处看,尽量往远处看。你看见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

森:“虽然你没看见,可它们依然存在。”

我:“它们是什么?”

森:“当你为生活中的一件事情忧郁时,就在同一个平面上,遥远的伊斯坦布尔正阳光明媚,人们坐在蔚蓝的海峡边吹风、晒太阳;遥远的巴黎街头,时髦的女郎正敞开衣襟,潇洒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缤纷的色彩中……于是你那件事就会显得如此渺小而相对。只要你挪动双腿,走到他乡异域,忧郁便会烟消云散。”

我:“可这一挪动代价却不小。”

森:“你不要问代价,只问你愿不愿意挪动。”

我:“森,我们的生活背景不同,你跑过半个地球了,可我一直呆在家里,在室内静思的人看遥远的世界有莫名的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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