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巢(11)

此刻,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虞诚,雯再次陷入了犹豫不决的处境。她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咖啡杯,心头一遍遍苦苦挣扎。似乎有一只小虫,悄悄啃噬着她敏感骄傲的心尖。

他,是否也会把我留在咖啡厅里,扬长而去呢?不会吧,约会快半年了,大家都有了感情。可他虽然善良,是否能承受得住……唉,是黑是白,早晚瞒不住。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虞诚见她好一会儿没开口,目光发呆,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仍在对剧情进行深邃的思索。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看懂?”他关切地询问,“你不了解俄国历史,再加上语言障碍……”

雯轻轻摇摇头,在唇角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唱机里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壁钟叮叮咚咚敲响,已经十点整。

她怵然一惊,浑身发抖。忽然,她不再犹豫,不再挣扎,鼓起勇气,看着虞诚斜后方雪白的墙壁,一口气坦白了有关远方一个小女孩的存在。

虞诚难掩自己目光中的震惊。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半晌无语。好一会儿,他才拾起桌上的小银勺,笨拙地搅动着杯底已经凉了的咖啡,似乎想掩饰内心的波动。

雯不忍看他的眼睛。她偏过脸去,斜睨着墙上一幅欧洲油画,心头一下下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紧张地等待着将要刮过头顶的冷风,或者,也许是即将融化掉她的宽容。

油画上那个年轻女人,身穿雪白的曳地长裙,眉宇间隐含着一丝忧愁,独自一人,倚靠在月光下的长椅上,似乎在为生命中某个重要时刻的降临而犹豫不决。她脚前的草地上,开着几朵淡淡的白花,衬得背后那片黑幽幽的森林益发神秘莫测。

这片刻的沉默,显得令人窒息地冗长。雯的指尖已逐渐发凉,虞诚终于抬起了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郑重:“孩子是无辜的。等我们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把她接来,好吗?”

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愣了两秒钟,泪水洇湿了她的睫毛。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晚上,在他们准备登记结婚的前夕,雯应约来到虞诚家中,拜访他的母亲。

在西城外玉渊潭旁不远的地方,解放初期就建起了一个个小区,盖起了一大片灰色的公寓楼房。虞诚在其中一座灰楼里,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

虞诚把雯迎进来后,敲开了一间屋门,亲切地叫着“妈”。

床上坐着一位小脚老太太,广额方颐,目光沉静。她穿着乡下人常穿的黑色大襟棉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帽,帽子中间,前额的上方,镶嵌着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翠玉。

老太太抿着几乎落光了牙齿的嘴,似笑非笑,上上下下打量着雯。

在她的凝视下,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紧张。那颗翠玉,仿佛是老太太头顶上生着的第三只眼,幽幽地放射着探测的锋芒。那沉稳的目光,坚毅的嘴角,令雯的脑际飞快地闪过黄河畔“舍身崖”旁那个不屈不挠的传说。她慌忙堆起笑,殷勤地向老太太问好,递上了手中拎着的一包透着油香的鸡蛋糕。

进了虞诚居住的房间之后,雯才略为轻松下来,默默打量着这间颇为宽敞甚至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屋子。

看得出来,虞诚是个生活俭朴的书呆子。四壁从上到下,皆是白墙。除了从单位借来的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张床外,屋里再无其他装饰摆设。地上摊着一只笨重的牛皮箱,十几只打开的硬纸壳包装箱里露出了一摞摞精装的外文书籍。靠窗摆着一张书桌,除了正中央那块地方外,其余地方都蒙着一层薄灰,似乎主人从来没有余暇做最简单的清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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