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你就没有再遇到相爱的人吗?”我进一步试探。
她咬着嘴唇不语。几秒钟后,终于点了下头。
“当然,有过。许多年前了。我们在佛罗里达的海滨休假地相遇。哦,莉莲,你想不到他有多英俊哪!足有六英尺高呢!他是多伦多的地产商,那次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去度假的。然而,”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仰起下巴,缓缓吐向天花板,上翘的唇角溢着得意的微笑,“在餐厅里碰见我之后,他竟然撇下他的女友,一屁股坐到我的餐桌旁,足足聊了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啊!你能想象,他的女友该有多尴尬吗?哈哈!”
说实在的,她这种小妇人式的自鸣得意,丝毫引不起我的共鸣。我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后来呢?”
“他追求了我整整两年,甚至找到了我前夫的女儿,征得她的同意,以便和我结婚。”
“你们结婚,为什么还要征得她的同意?”我不解。加拿大人对老年父母再婚的事是很开通的。
“他……她……唉,算了,不提了,有些事嘛,比较特殊,跟你扯不清楚啊!”她挥挥手掌,驱散面前的烟雾,似乎想甩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不嫁给他呢?”我穷追不舍。
她的眼珠在天花板上扫视了一周,似乎在搜寻答案,或者是给一个能够对我说得出的答案。最后,她颤抖着手指,从烟盒里又抽出来一支烟,叼在了口中。“他住在多伦多,很少来我这个家。哼,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是那样,他要这场婚姻做什么?”
“也许,他在多伦多的家,比你的家更舒适吧!”
“他的家?”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和我的比,那叫猪圈!”咔哒一声,她按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云雾缭绕着苍山,回忆淹没在混沌之中了。
我已经失去了挖掘的兴趣。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国度里,人们悲欢离合的故事,听去都那么单调乏味。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的,似乎都大同小异,远不及中国人的故事来得错综复杂。跌宕起伏的人生插曲,似乎独独钟情于东方那片野火烧过、春雷打过、杜鹃花层层飘落过的、古老而又年轻的山川大地。
星期日上午,盛夏的太阳把京城的柏油路面烤得发软,可一进入北海公园高大的红墙内,恼人的暑气便被湖面上飘来的阵阵清风吹散了。
一个女人高挑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东门内的甬道上。雯已脱去宽松肥大的军装,换上了米色短衫、银灰色薄裙、白皮凉鞋。浓密的齐肩秀发用手绢在脑后随便扎起,肩头斜挎着一只精巧的布提包,猛一看,很像个清纯秀丽的大学女生。
跨过连接琼岛的汉白玉石桥,在桥头的柳荫下,她停住了脚步,掏出手绢,擦去额上汗珠,一面轻轻扇着凉风,一面悄悄打量着四周景物。
数月前,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军队,转业到市政府机关工作。她从骨子里向往军事化的生活,陶醉于集体主义精神的热烈气氛。然而,那场短命的婚姻,不但使她无颜见人,也彻底毁掉了她在军队里发展的辉煌前景。
雯的生命中,不能缺少奋斗与追求所带来的慰藉。平淡的日子,只会点燃长久窝藏在她内心的挥之不去的焦灼。幸好,在新的环境里,她很快又成为鹤立鸡群式的角色。欣赏或嫉妒的目光,由衷或虚伪的赞扬,都十分有效地淡化了残留在她脑际中的浓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