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子跟平常有些不同,赵树叶在菜市场买了一些
猪下水,还有一些连皮碎肉,准备按照那个“穷人肉”的方子做了给儿子增加点营养,大人也应该吃点肉了,他们家一般情况下,一周吃一次肉。她从菜市场回来,发现净肉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睡觉,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发呆,这让她感到异乎寻常,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净肉下了夜班之后那一觉是必睡的,而且一定会睡得很香。赵树叶听别人说过,净肉是单位最负责任的好工人,上夜班从来没有偷偷睡过觉,领导在和领导不在绝对一个样儿。赵树叶一向怕的就是净肉下了夜班睡不好,夜里别说要干活,就是什么也不干,愣睁着眼睛熬一晚上,一般人也受不了。不管怎么说,净肉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那份工资,赵树叶不敢想自己和儿子怎么活下去。
“你怎么不睡觉?”赵树叶说着,就给净肉铺床放被,然后把枕头垫高了一些,净肉睡觉喜欢枕高一些,刚结婚那阵,两个人还有话来往的时候,赵树叶问他睡觉怎么枕那么高,净肉说高枕才能无忧。
净肉摇摇头,没说话,这个时候赵树叶才发现,净肉的头发乱蓬蓬地,额头上有乌青的伤痕,手上也有被人抓伤的红斑。
“你这是怎么了?跟谁打架了吗?”
净肉仍然摇头,闷闷地说了声:“没事。”
赵树叶的概念中,净肉虽然怪癖,但是却绝对不是一个暴力分子,不管他碰上多么不公平、不讲理的事情,都不会动手打人。那一年年初,厂里百分之四十的人涨工资,净肉理所当然轻轻松松就长了一级。到了年底,又下来了百分之二的长级指标,经过民主评议领导集中,净肉又长上了一级,这一级可不仅仅是一级工资的事儿,更是领导和同事对净肉工作表现的肯定和赞许。净肉高兴极了,难得地把儿子扛到肩膀上到外边去玩。平心而论,正常情况下,净肉还是挺喜欢孩子的,那个时候儿子刚刚三岁,正是儿童最可爱的年龄段,他也会抱,也会跟孩子玩游戏。真正玩起来,净肉就变成了孩子,只有那个时候,赵树叶才会从心里彻底排除对他的惧意,谁会怕一个孩子呢?可是有时候他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就会对孩子冷冰冰地像对对仇人,他不会打孩子,可是看孩子的眼神却像刀子。
难得净肉有兴致带着孩子出去玩,赵树叶连忙也相跟着,她既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净肉,净肉很少玩,一旦玩起来就会忘了自己是大人。到了外面,让旁人看起来,这一家三口唯一的问题就是比较土,净肉穿着蓝涤卡学生装,脚上是解放鞋,身上的行头比历史进步的节奏整整慢了一个时代。赵树叶穿着自以为很时髦的花衣裳,款式却是列宁服的翻版,加上怕冷,里边又套上了鼓鼓囊囊的绒衣绒裤,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个长了两条腿的花布袋。脚底下踩着一双平底布鞋,虽然是买的,却是早已过时的塑料底。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净肉是不会管孩子穿什么的,凭赵树叶那个审美水平,把孩子打扮得就像一个从陈旧年画上蹦出来的胖娃娃,身上是窝里窝囊的棉裤棉袄,胸前还挂着一个接汤汤水水的兜肚。一家三口人放在一起,仿佛搞错了时间地点,文化大革命中忆苦思甜凑到一起的穷苦人形象展览。
这样的一家三口走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正热闹的大街上,混杂在由西装、牛仔、裙子和蛤蟆镜、喇嘛裤组成的群体中间,实在碍眼、怪异,难免引起周围人们的关注和品评,回头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好在他们三口人都是麻木不仁之人,对旁人诧异、惊奇、鄙视的眼光视而不见,对别人的窃窃议论充耳不闻,既像我行我素大摇大摆的名士,又像傻乎乎进城卖呆的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