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红颜遗事 第一部分(2)

梧桐树下热闹或者背静的街区,仍是上海很贵的地段,仍旧留着孤岛时期的浮华之气。街道两边带花园的欧洲式样的房子代表着舒适的生活,街道的下水系统很好,所以不像别处那样,总是湿漉漉的。在那些街区里,白俄经营的面包房、照相馆、西药店、芭蕾舞教室和美容沙龙,犹太人开的小珠宝店、皮鞋店和皮草行,还有饭店,法国人开的咖啡馆、电影院、教会学校和糖果店,上海人开的舞厅、专营西服的裁缝店、报馆、剧团和电影公司,日本文人开的书店、德国医生开的医院,仍旧吸引着喜欢西洋式生活的人们,尤其是那些从外面来上海的人。

“那年夏天已经有了紫雪糕卖,白雪公主牌紫雪糕,像一般雪糕一样厚薄,里面是冰激凌,外面用巧克力裹着。也有卖棒冰的,赤豆的、绿豆的、奶油的棒冰,有人喜欢在夏天吃棒冰,比较清口。卖棒冰的人把它们放在一个木头箱子里,里面用棉被包着,在沿街卖。他们常常用一个小木块在木箱子上啪啪地拍。叫卖的声音和现在一样,棒冰吃哇,雪糕,就是这种。”魏绍昌老人说。

是啊,我小时候还听到这样的声音,在夏天的五原路上,不过那是“文革”中的事了。卖棒冰的人把木箱子的盖掀开来,有一种温和而清凉的气味散出来,带着一点点桂花的甜香,因为在绿豆棒冰里常常加了一点点桂花。那种自制的冰箱没有冰箱的腥气。那个人总是很快把箱子盖上,怕凉气跑了,棒冰还没卖完就化了。

“暗杀。”老人说,“街上常常有暗杀的事发生,有时是重庆派来的人暗杀南京政府的汉奸,有时是汪精卫方面的人暗杀共产党或者重庆方面的人。日本宪兵要捉暗杀的人,就随时封锁交通。这时候气氛马上就变了,让人想到那是个乱世。马路上还有可口可乐招牌,上海已经有了自己的正广和汽水,那时候叫荷兰水。用玻璃瓶子装的。”是那种厚厚的玻璃瓶,发青的颜色。北京人的食品店里卖酸梅汤,装在玻璃杯里。白俄和山东人在从前的霞飞路一起开了一些小小的俄国西菜社,他们供应的色拉和罗宋汤很得上海人的喜欢,色拉是用煮熟以后切成小块的土豆、煮熟的青豆、切成小方块的红肠和苹果做的,拌了蛋黄酱。罗宋汤则是加了番茄、洋葱和土豆块的牛肉汤,很厚。但在俄国生活过许多年的人,却从来没有在莫斯科或者彼得堡吃到过这样的俄国菜。它们更像是从四马路的番菜馆厨房里发明出来的上海西餐。

“晚上有防空警报,汽笛一样的声音。听到警报,大家就要把自己家窗帘拉起来,怕美国飞机来轰炸。”老人说。

这我听说过的。在上海逃亡的犹太人所学到的上海方言里,就有一句:“奈电灯隐脱(把电灯关掉)。”过了那么多年,早已离开上海,从美国又回到维也纳定居的杜尔纳还记得它。1944年他住在复兴西路的一条弄堂里,弄堂里的孩子管他叫大鼻子老伯伯。

张爱玲穿着浅红色的绣花鞋经过静安寺明黄色的围墙,她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作家了。连年的战争,让许多上海市民习惯了在战乱中继续自己的生活,在战争中出生长大的孩子,以为那样的日子,就是日常生活。

7月9日这一天,上海《申报》报道的当日的新闻有:中太平洋敌舰沉毁达五十余艘;塞班岛日军继续展开奋战;敌机再袭九州,又被从容击退,日本土防务固若铁壁;东京等都市决疏散学童;缅甸富贡前线正展开激战,日军精锐摧毁敌企图;今日防空日训练,交通音响管制,夜间实施严厉灯火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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