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梁实在是误会了。高佑民之所以打听他的名字,是觉得他很了不起,尤其是他的那句话,让高佑民感受到了中国工人阶级骨子里的那种硬气。张国梁却把门关上了,把一个敬佩他理解他的人关在门外了。高佑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神色更加凝重,他知道,人民政府和人民之间隔着的已经远不止这一扇门了。一旁站着的市工总党委书记看见高副市长这样子,这样被动,这样尴尬,也不好意思了,连忙作检讨:“高市长,这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您别生气,我会给他再做些思想工作的。”高佑民说:“还是让他来做做我们的思想工作吧,让他来给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人上上课,让他告诉我们,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尊严!”
书记眼里便射出一种恍惚的光来。
高佑民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这种徒具象征意义的慰问活动,改成一个解决工人实际困难的现场办公会。书记赶紧去布置落实,不到半个小时,市工总破败不堪的大礼堂里已坐满了人。高佑民没走过场,几句开场白一讲,就让群众发言,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很快,一些久拖不决的实际问题都被端了出来,自然也包括了张国梁挨打的事。
高佑民立刻就打电话把市公安局长刘一鸣叫来了。刘一鸣开始不想来,找借口,说他正在审讯一个大案,走不开身。高佑民说,就是死人失火的事,你也得来。刘一鸣还在推,说要派一位副局长过来,高佑民把电话挂了,他要亲自去公安局,亲自去请刘一鸣,可过了一会儿,刘一鸣还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刘一鸣是个十分高大威武的胖子,特大号警服套在他身上,也还嫌小,就把扣子解开了,一个大肚子挺身而出,狮子鼻朝上翻着,不停地喷气,仿佛战马的嘶鸣。
刘一鸣一来,大礼堂里的情绪就变得高涨起来。现在的老百姓,对公安部门的意见要多大有多大。这一点刘一鸣也知道。刘一鸣实在不想开高佑民的会,更不想面对这么多的群众。现在的党政部门,动不动就调动公安干警,有时候还是武警,把政府的强力机关推到第一线,也严重地影响了公安的形象。可他不来不行。前几天薛村找他谈话,暗示要推荐他出任市政法委书记。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刘一鸣盯这个位置已盯了好几年了,他甚至觉得这是组织上欠他的债,别的地方早就是这样的体制了,唯独梦城不是。但委屈归委屈,大局归大局,刘一鸣既要有薛村这样的大老板做靠山,问题是高佑民也毕竟不是小老板,他知道这样的人事是得由市委常委讨论通过的,而高佑民也是常委里面举足轻重的一员,刘一鸣怕和他闹得太僵了高佑民会在常委会上坚决反对。现在的事,不怕你不帮忙,就怕你从中作梗,以高佑民这样跋扈的性格,又加上薛村那种随时都可能牺牲亲信的高风亮节,他很可能就没戏了。
但刘一鸣还是很快就后悔了,他不该来。他还在两排条椅中间的过道上走,台上的高佑民就指了他一下:“刘局长,你上来!”刘一鸣还以为是让他坐到主席台上去呢,高佑民却不让他坐,高佑民伸手一指,让他站在台上把张国梁挨了打公安部门不管不问这件事解释清楚。说白了就是逼着他交代。这位令全市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堂堂市公安局长,竟像一个罚站的小学生那样站在台上。刘一鸣的血压一下子升高了,眼睛红得像要拼命的牯牛一样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全国著名的公安英雄,不知道破了多少大案疑案,还受到过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