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为你妈的事,在生我的气?”方友松问。
方世初忽然就扭过头来紧紧地盯着父亲,眼神里又带着挑衅了。
方友松克制住自己,说:“你妈走得这么早,她是个好人,她走了,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们是贫贱夫妻,我从没嫌弃过她,是她嫌弃自己……”
方世初听不下去了,他觉得父亲太伪善了,母亲都死了,他还不肯说一句有点良心的话,没一点自责,没一点内疚,只一味地为自己分辩,好像母亲活该忍受那种孤独,活该死得那么早,该死的。方世初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了,他忽地蹿了起来,打断父亲的话:“别说这个了!”
“那你要我说什么?你总不会让我和你母亲一块躺进那个墓穴里去吧?”方友松微笑地问儿子。
方世初身子一缩,又缩在椅子上了。
方友松转移话题:“那好,说说你的事。你什么时候去澳洲?”
方世初冷笑一声,咬着牙说:“这才是你的心里话,我就知道,你觉得我碍了你的事,你巴不得我早点走……”
“儿子!”方友松大叫一声,两眼冒火,换了他乡下的脾气,他早就要踢这狗日的屁股了,但他还在忍,使劲忍,这是他儿子啊,唯一的儿子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很是伤感,口气也软了下来,“你不要这样跟你爹说话,你爹也不容易。我没别的意思,你要走,你妈又不在了,我也得给你准备一下。”
这一声儿子,把方世初的心也叫软了。
“我不想去澳洲了。”方世初说。
“不去了?再有一年你就可以拿到学位了啊。”方友松纳闷地看着儿子。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拿不拿学位其实没什么,再说我可以保留学籍,以后随时都可以复学。我想先干点实在事,眼下,云梦大桥不是要动工吗,我想我是能够干点事的。”
方友松沉默了。应该说他是很有眼光的,他是一个农民,是从土疙瘩里爬出来的,但他儿子不是,而他这么大个家业,迟早是要交给儿子的,他满腹豪情地把儿子送到澳洲,就是想让他学到人家外国的本领,不再像自己是个农民企业家,而是把他变成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他没想到,儿子现在却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但他也没太犹豫,他是一个能够迅速作出决定的人。
“那好,我给你一支队伍带。”
“你要把我直接捅到基建队里去?”方世初翻起眼皮看着父亲。
“怎么,还是信不过你爹?”方友松摇摇头,“我不知你脑子里塞进去了些什么,给你一个基建队你还犹豫,你想想,爸爸是怎样干起来的?爸爸当初在基建队里,连当泥瓦工的资格也没有,只能当建筑小工,搬砖,和泥,翻沙子,就跟条狗似的被人呼来赶去……”
“你送我去澳洲留学,不是让我回来干这些吧?”方世初句句话都带刺儿,“我可是学的工程管理!”
方友松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在儿子面前让了步:“我承认你的起点比我高,好吧,你不想从基层干起,就来当我的助理吧,总经理助理。满意了吧?”
方世初没想到父亲对自己如此慷慨,他知道,这个职位在公司里举足轻重,虽然没有副总的地位高,权力却要大得多,是协助老总处理公司全面事务的。方世初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父亲。他原以为父亲一定会设置种种障碍,把自己从他身边推开的,父亲却并未把他推开,反而对他委以重任,这让方世初反倒不知道父亲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想答应,又怕父亲是拿他开涮。
“怎么,还不满意?”方友松见方世初还有些举棋不定,站起身来,拍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儿子,你不会是想提前坐上这把椅子吧?”说着,顺手将那把空着的皮转椅一转,那椅子就呼呼旋转起来。
“你要想坐,就坐吧!”方友松大笑着走了。
方世初仍旧傻傻地看着那把继续旋转的皮转椅,一直看得它不再转了,他的脑子里却还在飞速旋转,怎么也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