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2)

方明为养子放弃跟他学手艺,还生了一肚子气,本来,看在老伴面子上,他还打算把修车铺以后交给养子经营呢,他动了这心思,养子却不领情,搁谁身上不生气?方明没少骂老伴。侯淑兰夹在儿子和老头中间,泪没少流。可她有啥办法,大儿子和老头这样复杂的关系里,她说谁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儿子,他那隐忍的样子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痛啊!

方云国默默地去了近郊农村,那时正是打工兴起的年代,贫脊的土地上刨不出几个食来,很多农村壮劳力纷纷涌进城,成为各个大中小城市建筑行业的生力军,而土地则被抛了荒。方云国就是看中了那些被抛荒的土地,尽管他对土地的性格还不甚了解,但他知道他跟这土地有缘。土地不会鄙视他,嫌弃他,土地的宽和与温厚就是他最想接受的。

见方云国主动要承包荒地,村里的干部个个喜之不尽。他承租的是一块土质不好的荒地。方云国租下这块地后,经过观察,发现这块地并非真正的荒地,而是地表的下面是一层薄沙石,把沙石挖开,下面就是汲取和储蓄了营养的沃土层。方云国不惜力气,挖了两个多月,在这块地里种上了果树,果树间套种花生,一年下来,人变得又黑又瘦,却因为套种的花生碰上当年市场价格居高不下,于是除了各项开支,他还挣下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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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国把果园赚来的钱如数拿回家。侯淑兰却不肯接,要儿子自己攒下来娶媳妇用。方明这时再见养子,也不生气了,完全同意妻子的说法。方云国于是把这些钱投进他的果园。第二年,果园开始有模有样了,第三年,果树挂果,满树的苹果像一张张娃娃的脸,胖乎乎的着实惹人喜爱。这时,村里有人出面撮合,方云国讨了一个年轻的寡妇为妻。寡妇虽生长在农村,但长得还算周正,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孩。这种命运,勾起了侯淑兰的许多回忆,她喜极而泣。结婚的时候正是秋收的季节,方云国的果园有成堆的苹果。侯淑兰吩咐大儿子,给街坊邻居每家送筐苹果,算是办了婚庆。大哥这种奇特的婚礼庆典方云慧看到了,那时她是个中学生,亲眼看到穿着一身新涤卡,胸口别着“新郎”字样的大哥,扛着一筐筐苹果,一高一低地走在芙蓉里的街巷里,给左邻右舍一家一家地送,他的新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胸前别的花也叫筐子蹭得变了形。在邻居们满脸鄙视,挑剔的目光中,大哥面带微笑,把苹果筐按邻居的指使搬来挪去。邻居们还取笑这个瘸子,说娶个寡妇挺好的,虽然是农村户口,可不用费一点劲,房子孩子啥都有了,这不,还有吃不完的大苹果哩!他们嘴上没说,但话里已经透露出,就你方家,一个带过门的瘸子,还想娶个城镇户口的闺女啊,做梦去吧!那一刻,方云慧看着邻居们一边漫不经心地抓着苹果啃一边用卑视的目光盯着那一高一低的身影,还大放厥词,她愤怒了,盯着那几张神情极其不屑的脸,眼睛里冒着火星,冲过去抓住大哥,要他把苹果筐放下,辛苦种来的苹果是用来卖钱的,要卖不掉咱自家吃,吃不完就叫它们烂掉,反正比用来喂狗强。方云国扛着苹果筐停下,两条长短不一的腿站立不稳,不断地倒换着寻找合适的重心,有些滑稽的姿势叫方云慧看着更加气恼,她紧紧抓住大哥不让他走。从小在屈辱中长大的方云国摸了摸妹妹的头,从筐里抓出一个红得耀眼的大苹果塞到妹妹手里,倒着步子扛着筐要走。方云慧见哥哥一副胆怯懦弱的样子,轰隆一下,浑身的血液几乎要燃烧起来,她甩开抓哥哥的手,眼里汹涌而出的泪水,很快模糊了方云国一高一低走去的背影。方云慧无法平息内心的悲愤,冲着方云国的背影“啊……”地大叫了一声,将哥哥塞到手里红得耀眼的苹果狠狠扔到地上,又在碎裂的苹果上踩了几脚,在方云国回过身来的惊愕目光里,像小兽似的又吼叫一声,大声哭了。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方云慧发誓一定要走出芙蓉里,改变方家在芙蓉里的现状,把芙蓉里那些市侩而绝情的目光永远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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