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是我老友,1984年我头一回参加文学笔会,在烟台的葡萄山上,即与他相识。此后几乎每回到上海,我皆要去看他。他婚后浦东浦西的搬过几回家,我亦都去过,是我在文学界朋友中过从最多的人。1985年我与阿城同届获奖,在南京领完奖后二人又同到沪上玩,住巨鹿路上海作协院子楼上亭子间里。陈村来看我们,身上带了好几包烟。而那一晚上,我们三个人聊天竟至通宵。把陈村带来的烟,及我与阿城自己身上的烟悉数抽完,到天亮时低眉一看,恍若激战后的壕堑,狼烟里是子弹壳一般的烟头弃满一地,蔚为壮观也。但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一次聊天,因阿城与陈村皆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说起话来喷玑吐珠,妙不可言,令人神往。我记得我言语最少,一直笑笑的,快活得不得了。
因为有个陈村,上海变得很可亲近。而他又教我网上的生活,隔几日便发来些有趣的网址。我的第一台手提电脑,亦是在上海买的,就在徐家汇的“百脑汇”。一有问题,就电话询陈村。他是作家中最会玩电脑的。又经常半夜里在网上同人下围棋。电话里告诉我说,昨晚上那人不要脸,到早上下不赢就跑了。我笑笑说,那岂不是报道敌军宵遁么。
前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开笔会,邀了十多位作家,我们到浦东开国际峰会的地方座谈文学。陈村侧身同我耳语道,哪天我们再到“黑三娘”吃他娘的一餐?
那时我除了带年轻的编辑们吃“黑三娘”,亦经常组织他们搞些活动。到“钱柜”唱歌,到“棉花俱乐部”泡吧听爵士,或者找个地方飙卡丁车。又还去了周庄桐里和苏州。那段时间真的是很开心。最重要的是杂志的广告收入节节攀升,发行量亦打到全国各大中城市的机场及星级宾馆几乎全都看得到。上海北京广州等地记者均给我们来写稿。经济学家何清涟本不给杂志写专栏的,但经我说项,破例为我们开了一年的专栏。以后她便将专栏的文章收入她《我们仍在遥望星空》一书中。我亦常参加上海的一些大型媒体的活动,接触到一些相当大的企业。我感到上海是个充满了活力同机会的都会。生机勃勃,日日新鲜,因有世界热钱大规模流入也。
我手下编辑中有上海本邦的,亦有外地在上海读完大学决意留在这座城市里谋发展的。同这幢写字楼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们很努力工作,并时时充电学习,时时寻找更好机会。有个叫卢红的女孩是河南人,在外地读完大学只身跑到上海来,她到杂志社应聘时我并不满意她,但她强烈要求我给她一次机会。我见她态度坚决,且很执着,便留她试用。后来她果然干得非常出色。我招的这些年轻人没一个是学新闻或是学中文的。因杂志的内容是财经,故我要求应聘者有专业知识,并强调外语一定要好。他们极是聪明,一般干了一期就上了手,干两期就相当熟练了。有一回我派卢红采访一家德国专做建筑新材料的企业,半个月过去,她不但完成了一篇极好文章,亦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她让那位年过半百的德国企业的中国区总裁,一位可爱的日耳曼小老头爱上了她。她后来跟他结了婚,并去了欧罗巴。上海便是这样,给年轻人以事业的机会同人生的机会——只要你是有真才实学而又善于推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