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子又喝了一杯,喝得他舌头有些硬了,“毛主席不是说所有的小说都不好,有些小说还是很有意思的。毛主席说《红楼梦》是可以看的,你没看过?”
牛鲜花摇摇头,帅子借着酒劲说,如果她想看,他能给她整来看看。牛鲜花头摇得像拨浪鼓,写的都是才子佳人,乌七八糟的。她才不要看。
帅子认真了,拍着炕沿说:“错了,你得把它当阶级斗争史看。毛主席说,《红楼梦》可以说是一本好书。读《红楼梦》不是读故事,是读历史。你要不读《红楼梦》,你怎么知道封建社会?毛主席还说,读《红楼梦》要了解四句话:‘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四句话是《红楼梦》的一个纲。毛主席还说,中国的旧小说,最好的是《红楼梦》。不读五遍不行。有人说《红楼梦》是‘吊膀子’的书。这是反动的,反马列主义的观点。”
牛鲜花目不转睛地看着帅子,眼神里全是佩服的神情:“毛主席真是这么说的?”
帅子说,向毛主席保证,千真万确!牛鲜花好像喝高了,面红耳赤,说话大舌头,她说现在有人说他传讲《红与黑》,可她要证据,目前证据是什么?不就是那本书吗?书在他手里吗?帅子摇头说,没有。牛鲜花说,书不在手里,就不能主动承认,千万别冒傻气!
帅子酒劲上来了,嘴一咧大话说出了口:“其实那本书在不在我手里无所谓,我已经把它吃到肚子里去了,背着讲也八九不离十。”
牛鲜花一拍桌子:“胡说,你根本没看那本书!”
帅子脖子一梗梗,仗着酒劲儿跟牛鲜花叫起了板:“谁说我没看?背一段给你听听?”
“我说你没看就是没看!”
“看了就是看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危难之时义字当先,我帅子绝不连累别人!”
“啪!”帅子话音没落,就挨了牛鲜花一个大嘴巴。帅子让这个耳光打清醒了,他捂着脸怔怔地看着牛鲜花,问,他是怎么了?
牛鲜花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什么玩意儿!四五六不懂,扳着牛……啊,你扳着驴腚亲嘴不知道香臭!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在乡下呆一辈子啊?傻五傻六我见过,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牛鲜花这一顿臭骂把帅子骂蒙了,他问:“我,我又哪儿傻了?”牛鲜花看着他沉默了良久说:“帅子,你还有救,你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傻孩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帅子捂着打疼的脸,嘴里不服气地嘟囔道:“你才比我大几岁?装什么老人。”
“大一天你也得叫我姐!”她端起了酒盅,“你看人家大庞,那才叫正经精神。自从进了点,主动要求进步,快入党了,郝支书很欣赏他。他在《红与黑》这本书的问题上是非分明,立场坚定,态度积极。青年点的事郝支书都了如指掌,你要向他学习。”牛鲜花这是话里有话。
帅子叫酒精拿住了脑子,愣是没听出话味儿:“大庞是不错,我哥们儿,没的说。”
牛鲜花又把酒盅放下了,看着帅子长叹了一口气。帅子认真地说,大庞对他说了,一直为他守口如瓶。牛鲜花见点不醒他,无奈地挥了挥手:“好了,不说他了。你给我的那套军装,我以你的名义给了郝支书的姑娘郝月凤了。记住了,郝支书问起这事你别说漏嘴,你现在是关键时候。”
帅子一听哭了起来:“牛姐,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忘不了!”
牛鲜花严肃地说:“得,别叫得那么亲切,你还没解除监管呢!”
帅子一大早起来就被牛鲜花用喇叭喊走,是福是祸没人知道,青年点里的人都惴惴不安。大庞被赵春丽一个眼神钓到了僻静处。
赵春丽见周围没人,赶紧问大庞到底去找郝书记了。大庞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没有办法,他为自保只能把帅子扔出去了。赵春丽觉得大庞这事儿做得太差劲儿,大庞说他是郝书记树的典型,去找他说出事实真相,也是别无选择,其实他心里也挺难受。赵春丽心里不落忍,埋怨大庞这招既黑又损,帅子父母有问题,现在还被关押着。他又被清查过,这件事要是真的落实在他身上,他怕是永远没有翻身抬头的日子了。
大庞急了,说道:“亲爹顾不了野娘了,这个时候你叫我怎么办?让我替他背黑锅?那对我公平吗?”赵春丽不放声了,只是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赵春丽和大庞分手后,去了刘青住的屋子。自从帅子被牛鲜花从喇叭里喊走后,刘青的心就没着没落的。在眼前的形势下,帅子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她坐在屋子里愁得对着墙发呆。
赵春丽见状心里有些愧,没话找话问刘青发啥呆,刘青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唉,帅子让牛鲜花提溜去了,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你呀,想开点儿吧,担心也没有用,还是想想自己吧。”
一听这话刘青流泪了,她哽噎着说:“帅子怎么了?犯什么法了?凭什么叫人家整来整去的?这是什么世道!”
“刘青,别胡说!我看帅子这回很危险,别让帅子的问题沾上你,耽误了回城。”
“我不怕,大不了我陪他在乡下呆一辈子!”
赵春丽叹了一口气,可怜地望着她说:“你这个人,这是何苦呢?”
青年点开早饭的时候,帅子回来了,他喝得面红耳赤,走起路来晃晃荡荡,一步三摇。进了食堂两腿一软,坐在地上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大家赶紧让地方,躲他躲得老远。刘青抢上前去,一边替帅子捶着背,一边没有好气地骂道:“一个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有没有良心?心都叫狼吃了?当初是谁磕头作揖求帅子的?出了事都成了缩头乌龟了,一个个倒是把自己摘干净了!谁揭发了帅子?敢不敢站出来承认?要是敢站出来我撕了他的嘴!叛徒,甫志高,哈巴狗,白眼狼,天打五雷轰的,将来生个孩子也没屁眼儿!”
食堂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帅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刘青,别骂了,也许不是哥们儿揭发的。”刘青不依不饶地接茬骂:“什么哥们儿?都是些吃里爬外的东西,恶心人!”大庞终于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说:“刘青,你嘴上积点德吧,骂了半天这些人没说一句话。你说谁是叛徒?拿出证据来。”
刘青冲了过去,手指就差直接戳上大庞的鼻尖了:“还用证据吗?看脸色看不出来吗?听话味儿听不出来吗?这些人不聋不哑,不痴不傻,心里有杆秤呢!哎,大庞,我骂我的,你接什么茬儿?心虚了?不会是你出卖帅子的吧?我看你长得方面大耳的,不像是个叛徒,倒像个阴谋家,一般叛徒都是尖嘴猴腮的。”
大庞把刘青的手拨拉到了一边:“你说谁是阴谋家!”
“我说你了吗?我是说你像,像不等于是。都说我长得像张金玲,我就是张金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