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和冯主任好,碍谁什么了(2)

吕翠儿迟疑半晌,说:“我去。”李锦竹心里想说不要勉强,但只看了看她,没言语。

李锦竹走了,吕翠儿却为难了。她昨天搬得太匆忙,口粮没分出来,虽只一点玉米面、一点洋芋,毕竟能填肚子,不分,今天一天都没法儿过。锅她分了个小的,烧火柴却一根也没有。出来时赌了一口气,没想那么多,现在却没法儿了。地区熊书记要来,冯主任让她上工地,锣锣怎么办?原先有瞎眼婆婆,她似乎一无牵挂,现在却处处是难题。女人,女人咋就这么难呢!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将昨晚压门的石板搬到门后,忍着心痛,将锣锣摇醒。锣锣哭,她将奶头塞孩子嘴里,却没有奶。锣锣放开奶头使劲哭,她没一点办法,只有陪着哭。

瓦罐里有个洋芋大的白面馍馍,是瞎眼婆婆给锣锣放的,她取出来,犹豫一下,又掰下小半拉放回罐里,剩下的用头巾包了塞锣锣怀里,抱到春子奶奶家,千求万求,春子奶奶才答应给她带一天。锣锣认生,死命地哭,她忍着揪心的痛,急急忙忙奔出去找周支书。她脸都没顾上洗,边走边抹去眼屎,顺了顺头发,心里只惦着冯主任交代的任务,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在周兢家门外喊了半晌,才出来一个娃娃挡狗。周兢老婆叫杨金花,甩着两只大奶子喂猪,正眼儿都不看她。吕翠儿感到了她的冷漠,忍着装看不见,问:“周支书在吗?”好半晌,杨金花才爱答不理地说:“不在。”吕翠儿问:“到哪里去了?”杨金花懒懒地说:“不知道。”吕翠儿说:“是不是寻孙队长去了?”杨金花没好气:“不知道,不知道,给你说不知道,你没长耳朵!”

要在平时,吕翠儿早就忍不得了,但今天她负着冯主任的使命,只得强忍,还心平气和地说:“冯主任说,地区的熊书记和县上的曹书记要来,叫人都上工地,周支书知道吧?”

杨金花仿佛没听见,喊娃娃给她端水。水端来,她悠悠地给猪拌食,拌完,在石槽上“当当”地磕两下拌食板儿,提着盆子往回走,才懒懒地甩了一句:“知不知道你问他去,问我,我哪儿知道。”

吕翠儿气了个没得喘,只得去找孙廷明。孙廷明正在院里装锹把,听问周支书,半晌才说:“到一二队去了。”吕翠儿说:“那咱们队啥时候上工地?”孙廷明懒懒地说:“一阵儿。”

吕翠儿真急了,说:“地区熊书记和县上曹书记都要来,冯主任说了,叫人都上工地,我可把话给你说了,到时候人上不去,冯主任要问,我可不管。”

孙廷明仿佛没听见,仍装他的锹把,半晌才说:“你不管就不管,谁请你管?”吕翠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嘴唇颤了半晌,怕眼泪流出来,转身就走。孙廷明却在后面说:“冯主任如果查人数,你给说一下,队里劳力抽出来给你盖房呢,不是我们上的人少,你就给说清楚。”

吕翠儿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仍走。一回到她的临时住房,关上门,趴被子上号啕大哭起来,还怕人听见,将脸埋被子里,打着被子哭诉:“我这是何苦哟,我这是何苦!我不知道亏了啥人,把人活成这样了!……”

此时的吕翠儿,只觉可怜、渺小得没有。刚离开家,灵魂就似少了半拉,不料还被不堪的人踩踏,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其实都是恨她和冯主任好,可我和冯主任好,碍你们什么了,这么踩踏我!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可无力还击不说,肚子里还空空如也。四壁冰冷如铁,没一个人跟她说一句同情的话。幸而想到冯主任,才渐渐地有了点希望。又想到冯主任特地嘱咐她要到工地上去,只得强忍住哭,挣扎起来。猛想到冯主任、曹书记散工后说不定要来看她的房子,这个样子如何见人。她着急起来,忙把破被子叠了,塞箱子里,展开那条棉毯铺了,从箱子里取出那床没舍得盖的新被子来放好,用一方新头巾苫上。箱子里包糖的半张报纸拿出来,展展平,铺窗台上,将搪瓷盆和碗、筷扣报纸上。一个椭圆塑料边小镜是冯主任送的,也从箱子里取出,在靠门边的墙上挂好。转脸看了看,粉红的棉毯,大花的被子,翠绿的头巾,虽仍遮不住屋里的穷寒,但比方才整洁多了,冯主任来,至少有个地方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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