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兀龙大度地笑笑:“没关系,没关系。贫下中农么!家里穷了乱了我们才去呢,地主富农家我们还不去!”冯彦虎也鼓励。吕翠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往家领。
早有一群孩子一窝蜂地跑去报信儿。瞎眼婆婆听说县上的书记要来,急忙从小房房里摸出来,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话,脚下一虚,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张培河正在院里忙活,怕书记来笑话,忙把母亲扶伙窑里去了。
冯彦虎觉得有半主之份,见吕翠儿惶恐,替她将曹兀龙让进屋。一进屋,冯彦虎也傻了,屋子太小,除了炕,地下三个人便无法转身。凳子或类似凳子的东西都没有。炕沿儿露着泥皮。炕脚一堆黄土,是给小孩子屙屎尿尿准备的。炕上一床被子,不是布包棉花,而是棉花包着布。他看那炕沿儿实在无法坐,一时竟也愣住,和曹兀龙两个在地下呆站着。
吕翠儿已急了,抢上炕去,一把扯过破被,顾不上锣锣还在睡觉,连破被裹了跑去交给婆婆。跑回来开了一口半新的木箱,从里面扯出一条淡红棉毯,几下铺开来,用手抹平了,红头涨脸地请曹兀龙、冯彦虎坐。她早已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只挥手让门边儿看热闹的孩子们走开。
尴尬半晌,她才看见曹书记手里的茶杯空着,想着应该给客人倒水。忙红着脸双手接了杯子,一边往伙窑跑,一边寻思到哪里去借开水。她家原先本有一个竹壳暖瓶的,去年冬天让瞎眼婆婆碰打了,现在只有个空壳摆在伙窑里。
她简直急疯了,一进伙窑,见张培河白马歇蹄似的一脚点地在那里发呆,那气便不打一处来,立时竖起眉毛,呵斥他快去借开水。张培河也是吓慌了的人,急忙一点一晃往外走,还没想好到谁家去借,吕翠儿已放下茶杯,一把拨开张培河,拔脚飞跑出去了。她一边跑,一边寻思,茶叶也没有,有一点红糖还压在箱子底,那还是她坐月子时冯彦虎给她的,这阵儿翻箱子不好,干脆连糖也借上,以后再还。
她脚不沾地,连跑两家,才一手提了暖瓶,一手攥着一小块用纸包的红糖回来,曹兀龙和冯彦虎却已出来到了大门口。他们要走。两人都笑着,曹兀龙说:“不要忙了。我们回公社去,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吕翠儿一句话说不出,一手提着暖瓶,一手攥着红糖,眼看着他们去了。两人走几步,还回头冲她笑,向她招手,她却无力回答,那块糖在手心里都快攥化了。
她简直无地自容。
小车呜呜地响着开出村子去了,吕翠儿却倚在土门旁号啕大哭起来。张培河怕打了人家的暖瓶,忙点几步,接了过去。吕翠儿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腿打脸地大号。她尿本来就憋得不行,这一号,竟收不住,一股湿热在两腿之间奔涌起来。这一来,她越号得凶了。队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近处的都跑来看,远处的都伸着脖子往这边瞧。院内院外顿时挤满了人。
周兢本来在大队部里招呼县、社干部用餐,听见哭声,又见人都围着,便跑来看。吕翠儿拍腿打地地号:“哎哟,羞死我了,我咋把人活到这一步了,领导到家里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有啥脸见人嗷——”
大家这才知道是咋回事,七嘴八舌地议论。周兢急得跺脚,皱着眉头说:“起来,回去!领导来没地方坐就没地方坐,怪我们穷着,号啥呢!县上的领导一大群在大队里呢,你穷号穷号的,叫人家听见你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