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兀龙在县委门口碰见文戈,见他夹着个枕头往外走。他脸一拉,问他干什么去。文戈说刘书记住院,医院里枕头太低,他送个枕头当靠背。
曹兀龙心里老大不高兴,县委的人大部分和刘钟关系亲近,却不大兜揽他,他早就一肚子气,这阵儿见文戈当着他的面和刘钟扯不清,更气了,便沉了脸,恶恶地说:“你来把你写的那个讲话稿拿去修改去,那里面有许多提法都是错误的!”
文戈心里一惊,他是参照文件和两报一刊社论,怎么会错?忙到收发室将枕头交给小李,匆匆去找曹兀龙。曹兀龙见他来,将稿子往桌上一扔,说:“赶下班前修改好,晚上还要用。”文戈翻草稿,除朱仕第给难字注了同音字外,没有画过的痕迹,便问:“曹书记,哪些提法是错的,怎么没画出来?”
曹兀龙一愣,他只是随口那么说,一显书记的威风,二显自己的见识,哪儿错了,他哪里知道!当下被文戈问了个张口结舌,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爆炸了个烟幕弹。他从文戈手里接过稿子,随手翻了翻,总算冷静下来了,以怒代答,用手指甩打着稿纸说:“你仔细看看,你这里面的提法和中央精神一致不一致!你不学习!不看报!马马虎虎!能行吗?中央文件你看过没有?人民日报社论你学过没有?你好好对照对照,看和中央的精神一致不一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敢和中央精神唱反调!”
他翻一下,甩打一下,翻一下,甩打一下,完了将稿子往桌上一扔:“拿回去好好对照对照,你以为县委秘书就那么好当!”
文戈被呵斥得目瞪口呆,愣一阵,拿着稿子出去了。
文戈困惑迷惘。曹兀龙却恼怒至极。
曹兀龙出生在一个贫穷而坚强的农民家庭,在该上学的年龄,却顶着风雪在茫茫的大山里放羊。新鲜的空气和艰苦的劳动造就了他强健的躯体,同时也让他习惯了运用鞭子。当了代理书记,牧羊的鞭子是放下了,思想里的鞭子却还在挥舞。不论他穿什么衣服,坐什么交椅,骨子里,他只是个对着空旷的山野吼叫的农民。牧羊人实际上就是个独裁者,他的全部精神资产就是个人意志和鞭子。羊无力反抗,无论牧人的指挥正确还是错误,它们只该服从,否则,鞭子伺候。
文戈的错误在于不了解这层关系。他这个错误犯大了。
曹兀龙气文戈的原因还有一个。“知识越多越反动”后,曹兀龙老以“大老粗”自炫,文戈听着不顺耳,说:“粗不等于马列。”不想这话传到曹兀龙耳朵里了,就给文戈记了一笔。他等待着时机加倍奉还,不想今天又惹得他生了气。新仇加旧恨,他越想越恼,摇电话给朱仕第,让朱仕第把赵天葵喊来。朱仕第愣了一下,问他在哪里。曹兀龙不高兴了,怒冲冲地说:“在我办公室!”话未完,就把电话砸上了。
朱仕第看着话筒愣了愣,曹兀龙和赵天葵都在东院,而办公室在中院,东院的人打电话让中院的人到东院喊人到东院去,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无奈地放下电话,还不敢找人代替,亲自到东院去喊。赵天葵正好在,他喊了,顺路告诉了曹兀龙,回办公室去了。
赵天葵问什么事。曹兀龙火尚未熄,开门见山说:“你下个通知,把文戈调羊路公社去。把草店公社北山小学的鲍日曙调县革委会办公室当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