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夫的中西医结合理想

中巴在高原上艰难前行,空气骤然变冷,风带着细小水珠刮进车内,是细雨还是雾气?关上车窗,继续话题……

老王:“人在美国,中西医结合的研究就停止了吧?”

汪建:“研究转入新的领域,远离最初的理想。”

近年来互联网上关于中医的争论越来越很热闹,闲聊中请教汪老师的看法。

汪建解释:现在我们看到中医闹了不少笑话,其实西医也会闹笑话。过去很多年,西医一直认为导致胃溃疡的罪魁祸首是胃酸过高,一般采用抗酸药物治疗。1982年,澳大利亚科学家巴里·马歇尔和罗宾·沃伦发现胃溃疡是幽门螺旋杆菌作的祟,并因此获得2005年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汪建当外科医生的时候,还割过好几根十二指肠,而现在已经没有人做这个手术了!

不过,抓到西医的笑话,不等于中医就从目前困境中开脱。中医和西医及现代科学是截然不同的体系。西医的检验标准很简单,就是临床试验,而且必须采用双盲方法,而中医很难接受试验,又无法说清楚自己的体系。在现代科学面前,中医理论过于‘神秘’了,无法测量,无法检验,无法证伪,缺少精确数据和方法论支持。

面对现代医学的标准,中医既要迎合融入,又要保持自己的方法系统,所以引起种种质疑。

“不过,”汪建话头一转:“基因科学给西医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也可能给中医带来革命性的变化。换一个角度看中医,可能带来新的机遇。北京中医药大学的王琦教授建立的中医体质学说,就是通过分子生物学而不是中医文献来解释,试图建立中医的科学基础,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得懂,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少数老中医才懂。他和方舟子也有过不少争论。”

在华大运作机制和基因学科的发展问题上,汪建与科普作家、生物化学博士方舟子曾有过争论。说起方舟子的中医之辩,他少不了嘟哝几句方舟子“过于偏激,看问题片面”,但在很多观点上,两人是一致的,比如:中医理论不符合现代科学体系;从经验看,中药、针灸等中医疗法有价值,值得挖掘,等等。不久前,汪建接受一位名中医针灸治疗,大夫嘲笑他是“将信将疑地”接受治疗,他哈哈一笑:“只要能治好我的病就行。”

问题是,说不清楚医学原理,又怎么有把握它能治病呢?

这次出发前,我带上了一本何兆武先生的《经典七日谈》,其中有一段《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读书笔记:中国的儒家以为性与天道不可闻,所以“不语怪力乱神”,持一种“未知生,焉知死”的立场,只限于探讨社会伦理――这和科学的倾向是背道而驰的。西方一个极端的反例是,浮士德博士为了追求宇宙的奥秘,竟不惜违反社会伦理,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

与儒家不同,道家对探索自然世界、研究人和宇宙的奥秘有浓厚兴趣。和西方科学与方术夹杂一起相类似,中国道家通过与方术结合,获得了许多自然实践知识。中医和中国古代化学、矿物学、生物学等原型科学一样,都是在道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但为何中国最终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呢?

一个重要原因是道家“绝圣弃智”的态度,他们不相信理智和逻辑的力量,而这恰恰是科学发展的必要条件。李约瑟认为,这可能涉及科学与民主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西方科学的兴起与希腊城邦的民主政治密切相关。在民主体制下,必须靠一种为人们所公认的思维方式和逻辑形式才能说服别人,获得选票。而古代中国的专制政治不需要这一类政治程序,需要的只是大众安生乐命,绝对服从,也就无法培育出合乎理智和逻辑的思维和语言环境。

或许正因此,道家的实验方法始终未能规范化,对自然的观察也始终未能系统化。虽然他们对事物变化的普遍性有着深刻的洞见,但最终还是由自然主义转入神秘主义,由原型科学转入了巫术。正如法国诗人里瓦罗尔(Antoine de Rivarol)所说:凡是宗教与野蛮混杂在一起时,总是宗教获胜。凡是野蛮与哲学混杂在一起时,却总是野蛮获胜。

我们平时所指的“西医”应该叫“现代医学”。西方的传统医术,例如我们在电影、小说中常见的放血疗法,还有一些类似巫医的做法,同样被现代医学冲击得七零八落,在西方国家几近绝迹……中医只是由于比较晚受到冲击,加上民族国家羸弱、强敌侵凌的大背景,就与民族自尊心、传统文化挂上了钩,使问题复杂化了啊。

而受到现代科学冲击的,又何止是传统中医、传统西医、传统伊斯兰医学?宗教、信仰、习俗等等,从启蒙运动以来就不断被科学技术与现代观念冲击,引发了社会变革,也促使人的意识发生变革――价值观、世界观……同样,对生命的认识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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