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蝴蝶饼与耳朵(17)

后来我出世,学懂走路,阿爷董富就常常带我到附近的三角公园或者大角咀码头,而且打破多年的哑默,开口和我说话。正直人董富回复了董铣初出生那几年的感觉,回到了那些还能够无障碍地和儿子说话的日子。但这段日子不长,我五岁那年,阿爷就去世。阿爷董富和稚幼的我说些甚么呢?也许,他向我讲解了无线电的原理,收音机和电报机的制作,或者,关于那个叫做龙金玉的少女的事情。但我不但听不懂,我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阿爷董富的说话内容,我甚至记不起阿爷董富的样子,我只是隐约记得那彷佛从远山后传来的电波的声音,经过重重屏障,散射,衰减,到达我的耳朵,已经微弱不堪,难以辨析。然后,它就消逝,回归于无形,无感。

董富之后,就是电话的时代。

栩栩,你也许不知道,我这样说,并不完全符合历史事实。电话不是继电报之后才出现的产物,它的发明和普遍使用,并不比电报迟很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者并行不悖,各司其职,电话用作城市内近距离通讯工具,而电报则用作州省之间或者是越洋过海的长程联络方式。这种状况,一直到长途电话的普及化才告终,那才是电报正式成为历史陈迹的时候。所以,我所指的并不是实况的历史,而是电报、电话,以至于其它事物在我家里的几代人之间所标志着的人生阶段。这些个人的阶段和集体的阶段在很多地方并不对应,有时参差,有时先后,有时跳断,有时反向。不过,个人生命总不会和事物发展完全脱离,两者总是必然互相关联反映,有时事物限制了个人的可能,决定了个人的命运,但有时个人却可以改变事物的用途和功能,因而为事物和为自己的人生创造新的意义。栩栩,这就是对象史最奇妙的地方。

儿子董铣和妻子何亚芝的相识,虽然和电话有关,却和通话无关。董铣和何亚芝自相识到结婚也很少通电话。他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们住得很近。那时董富一家租住新填地街一层唐楼的头房,何亚芝一家则租住尾房。两家人共享走廊上的一个电话。何家搬到牛头角公共屋邨则是后来的事。何亚芝一家共七姊妹,电话多半给她们霸占。不过,事实上很少人打到家里找董铣兄弟俩,更加不会有人打电话给董富。何亚芝是家里大姐,念书念到中学,毕业后在西药行当打字员,旧同学们常常打电话来,约会一起看电影或逛街。有时何亚芝在走廊上谈电话,看见住前房的青年男子走过,也会点点头,但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何亚芝和二妹何亚萍常常奇怪,为甚么不见人打电话找住前屋的两兄弟。何亚萍就说不如戏弄他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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