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叫丹尼斯?佛拉赫提,在学校大家总是戏称他“威胁者丹尼斯”。这是个大大的讽刺--即使他有这个筹码,丹尼斯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他实事求是的个性让他躲过大大小小的冲突,还因为能灵巧地扮演“魔鬼代言人”的角色,而成为他父亲加入过的“斐陶斐荣誉学会”优秀兄弟会成员。丹尼斯住在斐陶斐顶楼一间可以容纳十个人的单人房。他喜欢把一头乌黑的卷发盖在眼睛上。对斐陶斐的其他人来说,他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轻易地吸引异性的目光,一直是一道难解的谜。当女孩进到丹尼斯的房里时,兄弟会的成员们会在门前晃悠,窥看地板上的四只脚--这是兄弟会宿舍一项古老(却又常常被打破)的传统。一个小时之后,门会紧紧关上,接着传出轻柔的爵士乐声(明格斯或柯川或蒙克)。大伙儿总是在想,比方说,他是怎么钓到大家喜欢得要死的莎凡娜?克里波?她几乎每晚一进丹尼斯的房里便不见踪影。
答案是魅力。丹尼斯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撒谎也好,耍手段也罢,他总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或随心所欲地和别人聊得投机。每当兄弟会出状况被罚款时,他们就派丹尼斯去和社团管理委员会协调。如果委员会会长刚好是女性的话,罚款总会自动降低,或直接从记录上删去。丹尼斯的穿着与众不同(他喜欢穿Brooks Brothers的西装,Mephisto的鞋,搭配一成不变的公文包),说话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在日常对话里,他会用推论和动机之类的字眼)。在温彻斯特校园里,丹尼斯?佛拉赫提和大部分年轻人相比,的确很不一样,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逻辑使谬误毁灭,”威廉斯直截了当地回答丹尼斯的问题,“它是从一连串抽象的概念中,建构出有意义的归纳或演绎过程。”每个人都准备好要听长篇大论了。有的学生从背包里拿出记事本,打开笔盖准备抄写,但威廉斯又将话锋转回波丽身上。“逻辑会帮助你们找到她的下落。”他说。仿佛突然想起某件事,他补充说,“在规定的时间之内。”
“我们有哪些线索?”携带笔记本电脑的女孩说。
“今晚将会把第一批资料电邮给你们。”教授回答。
不再有任何问题之后,威廉斯走出教室。他没说再见,一个字都没说便离开。之后,“逻辑与推理204”的学生聚集在空荡的走廊上,讨论这门课的诡异气氛。有些人因为今天没有具体的作业而开心不已。温彻斯特的学生称这类课为“营养学分”,只要去上课就能过关。正当大家在猜电子信箱里会有什么“线索”时,布莱恩?豪斯说,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他根本没打算看邮件。
携带笔记本电脑的那个女孩感到很痛苦。她走出大家围成的圈子,微热的电脑抱在胸前。她满脑子都是威廉斯教授,以及她该如何破解这门课的密码。不管是温彻斯特还是肯塔基州的天主教中学,每门课都有一个密码,一个等着破解的设计。可是在威廉斯的课堂上,她却似乎找不到显著的密码可解。或是她还没找到。这对她构成了十足的吸引力,因为在温彻斯特的这两年里,她终于首次面对一项真正的挑战--如何解开威廉斯这个人和他这门奇怪的课背后的谜。没有课表,没有课本,也没有笔记--没有显而易见的密码!这一切都很新奇,却也使她感到痛苦。当然,她不会跟任何人说。丹尼斯?佛拉赫提问她觉得这门课怎样时,她咕哝了一句若有似无的“还好”(她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这门课。他当然会喜欢,不是吗?)。不过,“还好”二字并不是她对威廉斯的真正想法。那天下午,当她走出研讨室时,她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吸引力。
女孩名叫玛丽?巴特勒,三年级,和母亲过去一样是英文系的学生。她住在学校最大的女生宿舍“布朗宿舍”,而且是最贵的单人房。并不是和室友处不来的关系,事实刚好相反,她和桑玛?麦考伊当了两年室友,两人因此变成非常要好的朋友。(桑玛大二时得了传染性单核球过多症,玛丽随侍照顾直到她恢复健康。玛丽和丹尼斯?佛拉赫提分手时,桑玛每天晚上都准备了薄荷饼干和改编自克里斯蒂推理小说的录像带来陪她--两人都同意波洛是个带几分性感的家伙。)玛丽选择住单人房是因为在过去一年里,她发觉自己需要一些空间,她自己的空间,用来潜心思考,决定人生方向,取得心灵的宁静与专注。她决定一个人住,此乃“信任”上的问题--这是她经常使用但不带夸饰的字眼。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她和丹尼斯交往之前,比现在容易信任人多了。当丹尼斯甩了她去跟莎凡娜?克里波交往之后,她变得有点自我封闭,并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有她想像中的那样纯净美好。
她是真心喜欢丹尼斯?佛拉赫提。他们在大一时交往了六个月,他们的关系是温文尔雅,稍嫌羞涩的那种。他送她鲜花、写了诗的卡片和糖果。虽然她高中时谈过恋爱,但仍显青涩;他感觉到这一点,因而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仿佛正逐步引领她进入成人的世界。玛丽对这段恋情既爱又恨,和丹尼斯分手后,她不禁想他是否一直都在玩弄她,毕竟要这么做一点都不困难。
玛丽告诉丹尼斯,她爱他。她大声对他说,她为他做了许多从未做过的事。而且她记得--不怎么有把握地记得--他告诉过她,他也爱她。和丹尼斯分手后的日子里,她告诉自己别再那么傻了。别再相信那些傻话。她还是跟过去一样受欢迎,在姐妹会成员的口中,还是“那么甜美可人”,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总是提防着那些可能会伤害她的人。“那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妈妈曾在电话里这么说,“人们只会给你应得的。”要不理会她那个只在旅行时离开过肯塔基两次的妈妈很容易,但她说对了一件事:温彻斯特的确是个非常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纷扰与帮派,以至于连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都变得难以抉择。
话说回来,温彻斯特的生活还不算坏。事实上,一个人住在单人房宿舍挺好的,安静闲适,可以俯瞰中庭,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整个校园,就像看透视镜一样,无需时时刻刻置身其中。她喜欢派对,喜爱人群,喜欢融入人群时做的那些事。然而,和丹尼斯分手之后,她察觉自己始终做不到。在自己的天地里,如果不想,她就不必把自己搞得像在演肥皂剧一般;她可以袖手旁观,可怜地看着那些随时准备让自己跳进肥皂剧里的女孩。
有时她望着窗外,心想不知道丹尼斯此时正在做什么。有时她以为瞧见了他,那头卷发在她身旁飘动。每当有这种感觉时,都教她心头一紧,一口气噎在喉咙吸不上来。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躲着他,虽然免不了还是会在校园里巧遇。如今,他却和她上同一门课。当他走进东研讨室时,她差点没昏倒。他看见了她,眨眨眼--只有丹尼斯?佛拉赫提才能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就走开--并在她右边四张椅子外的位置坐下。这是两年来两人靠得最近的一次。
威廉斯走进来时,她正想着要怎么把这门课退掉,并在短时间内找到另一门课替补。
玛丽马上就注意到威廉斯和别的教授不太一样。他走路的样子、跟同学讲话的样子,都非常不像一个教授。他开口讲起那个叫波丽的女孩的故事之后,玛丽就把丹尼斯?佛拉赫提抛在脑后,沉浸在这门超乎寻常的逻辑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