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故事算神奇吧。少年时读书不成——不是一般的不成,而是很不成。两次被逐出校门,小学、中学都没有毕过业。近二十四岁才在美国进入大学本科一年级,外籍学生英文试千多个考生老夫成绩最差。为水平太差的外籍学生而设的英文班,老师开门见山,说那班从来不给“A”,因为有可能拿“A”的不会被分派到那里。他教造短句,教用简单的动词,学生要天天交功课。我每句只用几个字,有主词,有动词,有受词,跟着就是句号。老师是个老头子,学期完结后在校园相遇,他说教了那班十多年我是唯一拿到“A”的学生。几年后我才知道,老头教的是《圣经?创世纪》开头的英文。

凡试必败转为凡试必胜,香港的亲友无不啧啧称奇,纷纷说美国的大学容易读。其实不易,只是美国的教授喜欢我思想时天马行空,鼓励我这样做。是同样的一个人,教育制度不同学与问都改变了。其实美国的大学制度不一定高出那么多。我是际遇好,在那制度下遇到好老师及好同学,受到感染,上苍赐予了什么一下子就发挥出来了。美国的教育制度跟香港的主要不同处,是前者我可以碰中给我启发而又鼓励我发挥自己的师友,而香港的制度却不可能碰中。不是师资不足,而是在政府及专家左管右管的制度下老师无从发挥他们的启发与感染力。今天内地的大学也不可能让学子碰中吧。我希望《吾意》这本结集能给内地的同学提供一条有机会“碰中”的路。

近二十四岁念大一是让同学五年多,二十九岁在长滩作助理教授大约让两年,三十岁获加州最佳教授奖是追成平手,三十三岁在西雅图华大升为正教授是胜出好几年了。要是我没有花上三年时间找寻博士论文的题材,可以加速三年,但没有这三年的寻寻觅觅,我不会写出《佃农理论》。

因为自己的经历,我从来不小看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有十多个在香港没有大学收容的学生到美国跟我求学,成绩一律不错,而读得出色的约一掌之数。前前后后每个我亲自教两个小时,其实是骂了两个小时。故事真实,我在《不是专家谈教育》一文中有提及。

十年前在香港出版过另一本《五常谈教育》,其中有些文章这里重复。《读书的方法》与《思考的方法》是不能不重复的。《吾意》中的大部分文章是《五常》之后写的。增加了那么多的选择,当然是《吾意》胜。

张五常

二O一O年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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