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骨头在说话 第九章(3)

哈勒维把照片转过来正对着自己,俯下身,颤抖的手指按着照片两边。他很紧张,努力做出取悦警方的样子,至少也要给警官留下配合调查的印象。很多便利店主都在暗地里卖走私烟或其他黑市商品,所以警官来访与税务稽查一样不妙。

“没人能根据这么一张照片就认出一个人来吧。这是从视频上截下来的?之前是有人来过。这家伙干什么了?”

他说英语简直像是用印度北部的语调唱歌。

“你大概知道这人可能是谁吗?”沙博诺不理他的问题,继续问。

哈勒维耸耸肩。“你不会跟客人问长问短。况且这张相片太模糊,看不到他的正脸。”

他坐回椅子上。这事情原来是跟被警方没收的监视录像有关,自己并不是警方查问的目标。他总算放松一点儿了。

“他是本地人吗?”克劳德尔开口问。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

“这个人究竟来没来过你店里,难道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

哈勒维凝视着照片。

“也许吧。也许来过,但这张照片实在太不清楚了。我也希望能帮上忙。我想……可能我的确见过他。”

沙博诺牢牢地盯着他,大概正在琢磨那个“我想”有几分可信。哈勒维到底是想取悦警方,还是的确见过和照片中的男人相像的人?

“谁?”

“我――我不记得了,就是一个顾客。”

“他有什么习惯吗?”

哈勒维茫然地看着他。

“比如这个男人经常在同一个时间来吗?他从同样的方向进来?他都买一样的东西吗?穿不穿什么特别的衣服?”沙博诺越发不耐烦。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跟他们聊天,也不留意她们。我只卖自己的东西。下班我就回家。这张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这样的人。”

“这里晚上几点打烊?”

“凌晨两点。”

“他是晚上来的吗?”

“可能吧。”

沙博诺打开一个皮质笔记本,做着记录,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记的不多。

“你昨天下午当班吗?”

哈勒维点点头。“昨天生意很好,放假前一天,对吧?可能大家都以为我们今天不营业。”

“你见到这个人进来吗?”

哈勒维又打量了照片一下,两只手交替搓着光头,又用力挠了挠头。他呼了口气,抬手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

沙博诺把照片放回笔记本,用力合上本子,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柜台上。

“如果想起什么,哈勒维先生,给我们打个电话吧。谢谢你。”

“没问题,没问题。”他说着,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从他看到警徽起,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我会打的。”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走出小店后,克劳德尔讽刺地模仿着店东的话,“这家伙要是会给我们打电话,那么特雷萨修女也会看上萨达姆 侯赛因。”

“他开着便利店,脑子里全是红辣椒。”沙博诺回应道。

我们走到对面取车,我转过头看后面。两个怪老头依旧围坐在门口。他们似乎是永恒的雕塑,如同寺庙门口的石像。

“借我那张照片用一下。”我对沙博诺说。

他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把照片递了过来。克劳德尔把车门打开,车内的空气被风卷了出来,炙热得像熔炉内的气流。他一只手臂搭在门上,一只脚抵在门边,看着我的举动。我过马路时,他对沙博诺说了些什么,好在我没听到。

我走到店门右侧的老人身边。他穿着一条褪色的红色运动短裤和一件运动背心,穿着袜子的脚上踏着牛津式便鞋。他那瘦骨嶙峋的腿上遍布曲张的静脉血管,惨白的皮肤看上去像意大利面团。他的嘴巴因为牙齿掉光而塌陷下去,嘴角叼着一根烟。他好奇地看着我走近。

“日安。”我用法语问好。

“你好。”他说道。他那汗津津的后背本来粘在破旧的尼龙椅子上,此刻微微向前欠了欠身。他要么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要么就是故意取笑我的口音。

“今天真热啊。”

“我见过更热的日子。”他说。嘴边的香烟随着嘴唇的开合而跳动着。

“你住在附近吗?”

他朝圣劳伦特的方向挥了挥骨瘦如柴的手臂。

“可以向你打听点儿事情吗?”

他跷起腿,点了点头。

我把照片递给他。

“你见过这个男人吗?”

他伸出左手接过照片,眼睛离照片有一臂的距离,右手搭成凉棚挡住阳光,眼前烟雾弥漫。他端详着照片,看了许久,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我看见一只伤痕累累的灰白条纹猫在他椅子后面蹒跚而行,拐到屋子后面就不见了。

第二个老人双手放在膝盖上,喃喃自语着站起身来。他以前的肤色肯定很健康,但那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他先整理了一下吊带裤,之后转向我们这边。他把美国大都会棒球队的棒球帽帽檐搭在老伙计的肩膀上,眯起眼看着那照片。最后,那位腿像意大利面的老人把照片递回给我。

“就算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没法根据这张照片认出自己的孩子。拍得太糟了。”

第二个怪老头的话才有些建设性。

“他住在那边,”他说道,用发黄的手指指着远处一栋破旧的砖楼,那是一幢三层高的楼房。他嘟囔着若阿尔语 ,口音极其重,我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他也跟第一个老人一样,牙齿掉光,也没有戴假牙。他说话的时候,下巴几乎要拱到鼻子上了。他停下来时,我指了指照片,再指了指那幢砖楼。他点了点头。

“他常来吗?”我用法语问道。

“嗯,是的。”他答道,眉毛扬起,肩膀耸起,下唇嘟起,做出确定的手势。这一系列姿势的意思是,经常来,大概是这样吧。

另一个怪老头摇摇头,发出不同意的咕哝声。

我向沙博诺和克劳德尔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并向他们转达了老人的话。克劳德尔像看一只赶不走的黄蜂似的瞪了我一眼,似乎视我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麻烦。我直视他的眼睛,用目光回击他。他心虚了,他们应该查问这两个人的。

沙博诺对我们无言的战争不作评论,转过身去和两位老人谈话。克劳德尔和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的若尔语快得像噼噼啪啪的子弹,拉长元音,吞掉尾音,我只能听懂一点儿。不过根据动作和手势很容易猜测出来:穿吊带裤的老人说照片上的男人就住在那边的砖楼,意大利面腿的老人则说不是。

最后,沙博诺问完话后,转身向车子走去,招手要我们跟上。当我们穿越街道时,我感觉到身后有一对炙热的眼神,灼烧着我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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