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有光:百岁语言文字学家的快乐生活(3)

崔永元:对。周先生,现在大家都叫您是文字语言学家,其实您是可以成为金融学家的,您以前学的是金融。您后悔不后悔?

周有光:这个事情是有点偶然了。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在上海复旦大学教经济学,我是经济学的教授。可是业余呢,我一直对语言文字感兴趣。一九五五年,中央开了一个会,叫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叫我来参加,我就来了。会议开完了,我赶快要回去了,因为我要上课,我还接着忙( 我的 )事情。那么领导说你不要回去了,你留下来在新成立的叫“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做语言文字的工作。我说不行,我是业余的,我是外行。领导讲什么呢?领导说现在这个工作是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那我就不好拒绝了。

崔永元:那个时候没有内行。

周有光:这样我就改行了,这是一个偶然的事情。

崔永元:您愿意吗?

周有光:我很满意,因为什么呢?那时候有一个思想,叫建设新中国,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我就服从这样一个原则,需要我那就很好,因为经济学教授上海多得很,而语言文字这一行,人的确是很少,所以我就改行了。我就这样一个原则,既来之则安之,来了之后我就把经济学完全丢开,规规矩矩地学语言学和文字学。

崔永元:据我了解当时这个汉语拼音的方案,文字改革委员会收到的各种方案,有一千四百多个。那么这一千四百多个肯定是千奇百怪。都有什么样的,您给我们讲讲。

周有光:群众非常热心,在当时,群众听到我们在制订汉语拼音方案,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一下子来了一千八百封信,当中有八百多个他们提的各种各样的方案。我们要研究许多不同的意见,有不同的意见就要给他一个答案,要使他满意。所以制订汉语拼音方案搞了三年才成功。

崔永元:您现在有没有印象,当时都有什么样的方案,就是群众提的?

周有光:像速记符号,是一种。

崔永元:速记符号。

周有光:还有人呢,说一个音节应当用两个字叫双拼,这是中国的传统,声韵双拼的传统。还有呢,就是用罗马制,不创造,世界都通用的。我们要很客观地倾听大家的意见,每一种意见为什么对,为什么不对,我们要给他一个答案。这些工作我们做了三年才搞成功,人家笑我们,说你们太笨了,二十六个字母搞了三年。当然普通人不了解,这个字母学是一门专门的东西,很复杂的。可是我们很高兴,花了三年工夫,能够制订出来一个。这个方案提出之后要经过好多个关卡,需要在文字改革委员会里一层一层地通过,再到国务院里一层一层地通过,再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才能够正式公布,成为中国一个重要的标准。我们当时跟周总理讲,说这个方案由国务院来公布。周总理说不行,要比国务院还要高一层,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

崔永元:用立法的这种方式来确定它。

周有光:通过以后呢,我们又进一步在国际标准话组织里面请他们通过,就变成世界标准了。这件事又搞了三年,一直到国际标准成功搞了六年,的确是很笨的。这几个字母,搞了这么长( 时间 )。明年是( 汉语拼音制订 )五十周年了,我们今天想,当时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搞,我们觉得是应当做的。如果当时有一点马虎,那今天就会懊悔得不得了了。( 掌声 )

崔永元:大家一定会觉得今天这个机会特别难得,跟这个这么有名的语言文字专家一起面对面地交流,现在我还想听听你们的声音。来,你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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